天微微亮了。
死亡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明明那么切实的感觉身体被贯穿，感觉到力量在不断流失，却又奇迹般的感受不到一点痛楚。世界在一片迷幻的白光中步步消逝，大脑放弃了对于一切的思考，就这样一点一点遗忘吧。就像是从伤口开始一点一点坠落到水里，被它包裹，被它亲吻，被它轻柔的扼杀在温暖的怀抱。
忘记了很多很多事情。但似乎不重要。因为没有机会想起来了。
再次从治疗舱里醒过来，是新的机体。神威似乎记得这不是他第一次醒来，似乎是缺了什么。
三个月的新机体适应训练结束后，上面分配了一名同样是金发但远远比自己沉稳的构造体来当突击鹰的队长，库洛姆装载了类似指挥官的思维信标，使他可以最大限度的代替指挥官的功能。
高层固执的将那次事件定义为“指挥不当”，讨论后他们觉得身为斥候的突击鹰可以不需要指挥官。
经过走廊的时候。运输机上的时候，常常有陌生构造体和神威打招呼，问他他的指挥官在哪儿。
神威疑惑地问道，指挥官？
构造体说对对对，以前每次都和你一起行动的那位指挥官啊。
后来他也逐渐发现了原来自己“死”过一次，而他们所说的那位指挥官，他找不到。
他也曾问他们，之后是否还见到过那位指挥官，他们承诺说如果见到了的话，就告诉他。
后来又是一次战役。那一届指挥官带的构造体小队基本全部上阵，伤亡惨重。再很少人记得神威身边曾经有过一个人类指挥官了。
空中花园的热点话题一波接着一波，史密斯·兰斯顿接受改造成为了库洛姆，朱雀小队的辅助型构造体提法被感染了，乱七八糟的等等等等。
最近的热点又在说，这一届的指挥官毕业生的首席成为了灰鸦小队的队长。
距离神威的机体重启那一次事件已经过去三年了。
这次接到了一个支援任务，与灰鸦小队同行。首席的思维信标足以连接四位构造体，库洛姆就去执行别的任务了。
灰鸦小队的指挥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向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灰鸦小队的指挥官，明烨。”
“那执行任务期间……你就是我的指挥官啦，明烨！”
神威后来说觉的我的思维信标，很温暖，很熟悉。
胸口有种闷闷的沉重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过去。他笑的很明媚，一如既往。
“其实我也会消消乐。”
战斗的间隙，我认真的对神威说道。
你教的。这么简单的游戏。也可以玩到几千关。
“哈——？是吗，那我是不是可以经常来找指挥官打游戏啦？！”
里不耐烦地瞪了神威一眼。
“里哥，别那么严肃呀，现在明烨也是我的指挥官了，我怎么不能找他打游戏嘛！”
“等任务结束就不是了。”里说，“你真的很烦，能不能你的发声模块拆掉一会儿？”
“里哥你是真的什么都能拆吗？！”
神威提起大剑，又向里那边靠过去了几步，一边砍掉感染体的电子脑一般扭过头来饶有兴趣的跟里闲扯。
“如果可以我也想把你给拆开研究研究，什么样的结构能搭出这样一根筋的构造体。”
里没好气的朝面前的感染体打出一梭子子弹。
“露西亚，我来支援你啦！”
转眼间，神威又跳到了另一边去。
现在也不错。我想。
至少经常可以在各种任务里偶遇到神威，至少可以经常看看他，至少可以隔三差五的再当他的指挥官保护他的后背。
神威几乎成为了灰鸦小队的第四个构造体，自从突击鹰又有了新成员万事的加入以后，每次作战都要用治疗舱，突击鹰的两个舱位没有了，怎么办？
当然是来蹭灰鸦的啦！神威不假思索。
一次任务回来。
灰鸦休息室门外传来响亮的重物落地的声音，丽芙跑去开门，里却往相反方向跑去治疗舱，检查备用零件与电量是否足够。
我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
门还没有开，我已经越过门为他连接上了我的思维信标。他的意识海居然一直向我敞开，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链接的到他。
“怎么收这么重的伤！”
我发动作战外骨骼，与库洛姆一同支撑起神威破损的身子。
“抱歉，我有嘱咐过他不要乱动。”
“队长……我说了我自己能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疼……指挥官救我！呜哇！”
听他说自己能动，库洛姆立刻松手，神威差点直挺挺再一次摔到地板上。
循环液顺着外骨骼，渗透进我的作战服。
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指挥官别担心，活力满满的神威很快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在治疗舱边上坐了一夜。
我不太困。
一种战场上都不曾有的害怕的感觉，自小腹流经全身，似乎身体每一寸都在莫名的战栗。
维持着连接是我唯一可以做到的事。
库洛姆也劝过我，不会有事的，去休息吧。其实我知道他自己也放不下心。
我就是害怕，没理由的预感。
后半夜。像是迎合着我的预感，警报声如约响起。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我差点窒息。我的大脑我的思想一瞬间全部被卷在了一起，我大口喘息着，感受到胸腔里心脏不规则的剧烈跳动着。
是神威的意识海。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拉开治疗舱的舱盖。
我花了很大力气才集中注意力到眼前，神威的意识海偏移帕弥什感染度急剧上升，刹那间已经到达了临界点，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我摘下了战术手套。
人类的肌肤接触到构造体泛着微光的冰冷的人造肌肤时，神威的意识海又颤动了一下。
我捧起他的脸。
帕弥什一寸一寸侵蚀上我的肌肤。
我跳进治疗舱，与他相拥。
帕弥什带来的剧烈的痛苦灼烧着他的意识海，也灼烧着我的身体。
我需要进入意识深潜，在神威的意识海里将帕弥什具象化的感染体清理干净。
我抱着，我将自己的心跳分享给了他。金色的人造发丝手感依旧这么好。
深潜开始。
我一个人。
我不能死在这里。对吧。如果我死了，谁来救现在的神威。
我还没跟你一起看日出呢，小金毛。
你也别想甩下我。
意识海里作战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弹药，绝对足够，想多少有多少。
感染体也真是，打多少又来多少。
我咬着牙，发出只有自己听得见的怒吼。
意识海里受了伤会立即修复，但是无穷无尽的受伤与肌肤骨骼被撕裂的痛楚只会比死亡更加残酷。
我感觉手臂已经发不上来力。
构造体可以用逆元装置抵御部分帕弥什。而人类只能靠注射血清，超过一定浓度的就算注射血清也不管用了。
手表上的倒计时提醒我该注射血清了。
再等等。
神威，再等等我好吗。
枪已经没有准头了，反正总是打得到的。不像我在清理病毒，反倒像帕弥什在清理我。
再等等我。
怀中的人也将我拥住。
再次醒来看到的是生命之星的天花板。
灰鸦小队的三位成员聚在我的床边。一肚子的话正等着我醒来好一吐为快。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深潜没有人在周围保护有多大风险——”
“——你是我们的指挥官，能不能注意一点自己——”
“——要是下次让我看到你——”
“不会再有下次了。”我认真的承诺道，“神威呢？”
“好着呢”里没好气的说，“幸亏你稳住了意识海，后面再清除感染就很容易了。现在估计在做任务，明天你应该见得——”
“指——挥——官——！”
是熟悉的，超大的开心的声音。构造体还没来得及修整过，浑身上下都看着脏兮兮的。神威大叫着飞扑过来，抱住人类的指挥官。
晚上，破例我得到了一天假期。
我就瘫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享受一天平静的美好。
没有留意神威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是忽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指挥官……要是你是突击鹰的指挥官该多好，我就可以天天跟你在一起了。”
心莫名的跳动。是自责呢还是欣喜。
“指挥官，虽然我是突击鹰小队的一员，但我也可以为了灰鸦而死——为了你而死。”
我转过身，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许说死。不准死。”
神威笑着举起双手。
“——我投降，唔，不说啦。”
然后他用双手，环住了人类的身体。
“抱一下，就一下，指挥官。”
“多久都行。”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私心。
“指挥官，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们消灭了帕弥什回到了地球，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没有回答，只是贪婪的享受和他相拥的时间。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会想干什么呢？”
我想跟你在一起。
“这个嘛……秘密。”
这是我不能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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