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初定，幸得高辛和平交接，未罹战乱，神农中原地大物博，资源丰富，以高辛神农之富补轩辕之缺，生产恢复很快。
为了百姓能更好地休养生息，及平衡新旧、各族利益，上至帝王下至最低级官员都忙于工作改革，并没有比战时更闲。
小月顶上。
一世轩辕王与二世轩辕王正在用膳。人无言，只有餐具细微的碰撞声。
老轩辕王头发完全白了，人也更瘦，但神清气秀，渐有鹤发童颜之貌。
他突然把羹碗往桌上一顿，“我看这小月顶你不来也罢！毕竟这里再没有你想见的人！”
昔日满是帝王威严的脸上，竟露出老顽童般的神气，好像特意要表明他吃醋了。
玱玹不急不慌地簌了口，取了席左的素巾轻印嘴角，只喊一声:“爷爷！”
这个老人，这个世界上除小夭外，他最亲的人。
敬过，恨过，怕过，也爱过。他的一切由他所赠予，他的一切也被他所剥夺。
为了那些他爱过的人，他应该爱他，为了那些他爱过的人，他应该恨他。
是的，因为小夭不在，也因为再没有必要，他不知如何跟这个老人单独相处。
可心缺的那一块，从小缺口的那个洞，他以为终于补起来的，不过是个泡泡，暂时在那溢彩盈盈。
他抓住了权力，可权力只是把这个洞围护起来，洞还是洞。
“最近忙！”他脸色放轻柔些，身子往老轩辕王倾斜一些。
即使是泡泡，他也需要。
寻常百姓的爷孙情，原也像帝王位一样难以企及，现在他都有了。还什么不满意的？他得到了可得到的，失去了不可得到的——错过了就是万年。只能把记忆酿酒，由它在年岁里发酵。只不过注定了，是苦酒。
“小夭在哪里？”
玱玹觉得心里的空洞猛地一下又变大了。本来粉饰太平的修补一下子裂开来，光越薄，黑越浓，深不见底。想来小月顶，又怕来小月顶的。无所畏惧的他怕跌入了那黑洞里，又钻进那麻木做的壳。他把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
“高辛那小子竟然说，小夭有驻颜花，狐狸有幻术，如果他们不想出现，我们就谁也找不到他们！”
老轩辕王好像马上要发脾气的小孩一样，抱着胸，似乎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绝不会罢休。
玱玹苦笑，爷爷这是希望，他在小月顶，可以只做爷爷的孙子。
没有回答。
老轩辕王定定看着玱玹，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抬眉表示：你不会这么没用吧？
片刻。
“我娘的若木花在小夭那。”
“若水族的若木花？哈哈哈哈哈！”老轩辕王发出多日来难得的爽朗大笑。
世人只知若木是若水族的神木，若木花是若水族长的信物，却不知它有千里万里追踪功能。只要到老神木那里，就可以感应到若木花在哪。
每一个月都有若水使者觐见。
小夭啊小夭，哥哥答应了要放你自由，可是你竟狠心这样对哥哥？
哥哥永远忘不了走遍大荒找不到你的那种恐惧，和清水镇认不出你的后怕！
折磨你，差点杀了你！
哥哥算计谁，也不愿算计你！
小夭，你还不知道吗？哥哥宁愿和你同死，也不能失去你！
消失？呵呵，这一辈子哥哥都不可能让它发生。
这要求你一定要戴上的若木花，就当是哥哥对你唯一的算计吧！
嘴角被牵起的笑未达眼底便全化为浓浓的苦涩。
窗外，凤凰花开了，落了满地的寂寞。
若木花的追踪功能，是两年前若水大长老临终前派人告诉他的若水族机密，看来爷爷早就知道。
这也印证了他早有的猜想。心底的一个角落，又是温暖，又是寒冷。
在他出走轩辕、行走大荒的漫长岁月里，在五王叔七王叔一次次的猎杀中，爷爷一直看着的，让他在一次次险境中浴血成长，但从不允许危险真正威胁到他的性命。
也保证了一击即中。
爷爷的箭，随时知道他这个靶子在哪里。不止在传位前后，还在他作为轩辕王二世的数十年！
玱玹抬眼看向老轩辕王，一声“爷爷”爬在喉咙，欲发难发。
老轩辕王也看向玱玹，收了笑，一副我知道你知道的神情。眼中有骄傲。这个日渐成熟的帝王，是他从小培养扶持起来的。
作为帝王，他欣赏并自豪于这个接班人，作为一个爷爷，他却希望他偶尔也能卸下帝王的面具，多一些欢松。
近来他越来越多地想起阿缬，彤鱼，青阳，云泽，挥儿，夷澎，珩儿，他们的恩怨生死，竟在他一人之手。
他们的嗔怒笑骂从来不出现在他梦里，却总在半醒半睡间越发清晰。天下多少人也因他而亡，但他从不愧疚，那是为了宏图帝业后世安稳必须付出的代价。
但当睡眠越来越少时，没有答案的虚空笼罩着他。他不怕世人说他私情有亏，却禁不住问自己，青阳，云泽，挥儿，仲意，昌仆，夷澎，这些孩子的死，有任何的必要和意义吗！
玱玹见老轩辕王神色多变，乃至恍惚，不知想起什么。
“听说你接连拒绝了各边境部族进贡美人的献请？”
玱玹“嗯”，现在不需要了。。第二杯酒下肚，等着老轩辕王的下一句。
“这么多年，两个王后和7个妃子无一人诞下子嗣。”
玱玹仍等着下面的话。
“你爹爹曾说……”等仗打完要多生孩子，让朝云殿充满孩子的欢声笑语。老轩辕王突然气弱。踱到了屋子的另一端。顿了一会，又踱回来。
“你姑姑出战前，叫我保证护你周全，我也告诉她，这江山是为你打的。”
玱玹突然发现他竟然没有了以前爷爷提到爹娘和姑姑的时的愤怒和悲伤，不是他对爷爷还有恨，而是曾经以为永远鲜活永不会忘的记忆竟然也会黯淡褪色。是吗？记忆也会消散吗？难道这也是在帝王位的代价？
老轩辕王步子踱得越来越快，突然“砰”一声砸碎了一个盛清水的壶子，转身走向内室，抛下一句:“你走吧！我没叫你不要来！”
不记得才不会痛苦，为什么真正要忘记了也会痛苦？抓在手里的只有这么点虚无缥缈的，摊开双手一看，两手空空，本就如此，现在却要怕习惯了这两手空空并不以为意吗？
爷爷呢？师傅呢？他的两位伟大的帝王导师，他们却好像久远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了，似乎在清算着他们的罪孽……玱玹喝完最后一杯酒，起身，静站了一会，颔首拜退。
海边小镇。两个渔夫抬了小半筐鱼进饭店后厨，然后像往常一样走到露天的桌子旁喝起伙计早放在那的掺水酒。
“嘿，奇了怪了，你说我们去的是不是九头妖相柳死的那座岛？”高个的汉子高声对黑脸赤膊的喊，其实是要喊给店里所有人听。
“当然是啦！”赤膊汉子也大声回答。"你不记得了吗？在九头妖死在那之前，我们经常去那，那个岛上有一眼泉水！”
三五个熟客抬头侧耳。
“对啊，九头妖怪就是狠辣，死了都要毒害生命，那海岛十里以内的海面，鱼都翻了肚子浮上海面，海鸟吃了这些鱼，也都死了，这两三个月，我们村子经常看到掉落地面的死鸟。”
“对啊，我家蠢蛋和你家粪球居然捡了只半死的想烤来吃，被我打得躲了三天不敢在我面前出现。”窗内一老头插道。
“哎，老叔头，别打岔，快让竹竿和鱼叉把话说完，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年轻伙计边洗抹布边嚷。
先说话的高个把酒一口倒完，“今天我和鱼叉追着一条大鱼，不知不觉到了那海岛边，正吓一跳，赶紧鱼也不追了，马上往回摇。突然听到岛的方向传来嘈杂的鸟叫声，远远看去，乌压压一片黑云追着一团火。”
“我和老六赶紧边拜海神边往回逃。天越来越黑，浪高得几乎把我们的船打——。”避讳地没讲翻字。
“后来呢？”
“没啦！”
“淤！～～”众人异口同声。
伙计把又续的酒倒回缸里。老头把花生米往回端。
#夭柳#相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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