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冷这个字似乎伴随了我的童年。
小时候家里没钱。
我爸总是在冬天骑着自行车载我上下学。
那时候我还没觉得冬天有那么难熬,因为每次回家,家里暖气总是开的很足,母亲还会烧好碳火给我烤香香甜甜的烤地瓜。
我坐在旁边看电视都热的冒汗,穿短袖。
那时候觉得最开心的时刻,就是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职工宿舍里看电视,吃地瓜。
小灯泡照的屋里像开了回忆滤镜,每次想起那段时光总是觉得特别幸福。
我看着电视的少儿频道,父母聊着一些工作上的事。
东家长李家短的,全是些生活琐碎事。
后面生活渐渐变了。
我是怎么发现的呢?
开始是暖气没有以前那么足了。
没事,我多穿一点衣服就好了。
再后来,就是地瓜没有了。
我倒是也觉得无所谓,只要父母还在身边,还有电视看就行。
再后来,就是电视也没得看了,爸妈说要省些电费。
我也觉得无所谓。
只要爸妈在就好,我可以听他们讲故事。
但是后来他们唠家常,渐渐变成了……
“老板怎么还没结工资?”
“这都第三个月了吧……”
“你联系包工头了吗?”
“他在屋里被冻死了?”
“其他工友最近怎么样。”
“让媳妇去卖?”
“……”
我当时我还小,听不懂他们说的内容,只是自顾自的刨着火盆。
碳要烧完了。
我开始感觉到了冷了。
两人的讨论渐渐演变成争吵……
“最起码你也要考虑考虑孩子吧!”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当初是你说让我过好生活的!”
“……”
生活就是这样的厉害,可以将两个文质彬彬的人弄的急头白脸粗劣的俗人。
后面每夜,父亲就会骑自行车载着母亲出门。
我问他们去干嘛。
父亲不说话,母亲只是笑笑,说回来给我带地瓜。
当时我只是小,又不是傻子。
谁会在长款羽绒服下穿花里胡哨的裙子呀。
当时觉得他们肯定是出去玩,不告诉我。
但是没关系,只要有地瓜吃就好。
那段时间,我们的生活好像慢慢好起来了。
我们离开职工宿舍去到了外面住,那里有着充足的暖气。
生活好像渐渐回到了从前。
有暖气,有碳火,有电视,只是屋内不再是黄色的劣质灯泡,而是巨闪人的白炽灯。
把屋里照的亮堂堂,跟医院一样。
这个家里就少了两个人。
我爸和我妈。
家里暖气很足,但是我的手还是长了冻疮。
我爸那段时间好像在做生意,总是酒气熏天,他回到家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我妈倒是越来越年轻了。
各种漂亮的裙子,一天一个样,桌上的瓶瓶罐罐也多了起来,什么抗老抗衰祛皱纹的。
可是我觉得我妈一点都不老。
后面,我妈总是会在我放学时带我去吃饭。
每次饭桌上都会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我妈说那是她朋友,她朋友就会夸“新皓真懂事啊。”这类的。
后面吃饭的人渐渐固定一个男人了。
我始终觉得无所谓,我只是来吃个饭而已。
大概是搬家后第三年的冬天吧。
我爸跟我妈离婚了。
我判给了我妈。
她后来的那个老公挺介意我的,所以到这个城市来后,我就自己一个人住。
我妈跟那个男的还有他孩子一起住。
我妈还是放心不下我,总是回来看我,但是后面她身上总是会顶着大大小小的乌青。
我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男人打的。
我心疼她,叫她不要来了。
她说不来也会挨打,还不如来看看我。
她说完那句话后,直到我遇到小婷的那个冬天,她都没来看过我。
我爸呢,则是生意越做越大。
会给不定时给我打钱。
生意好,打个几千,生意差,就打个买饭钱。
相比我妈改嫁后忠于家庭,他身边的莺莺燕燕越来越多。
和他之前文质彬彬的样子形成巨大反差,有一次他到学校门口来看我。
一身行头看起来就大商场橱柜里才卖的那种高奢侈品衣服。
大冬天的,我穿着薄皮帆布鞋,冻的跟个畜生一样。
他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穿着小西服,外面在套一个风一吹哗啦哗啦灌气的风衣。
不知道的以为是演《鬼怪》呢。
那香水味,我离个十米远都能呛到我冻红的鼻尖里。
我说他跟个女人一样,他说这是成功男人的味道。
回去的路上,他开着车经过一所小学。
等红灯的间隙看见我妈在接那男的的孩子放学。
我想跟我妈打招呼。
但是我爸一个油门就冲了出去。
然后就扣了六分。
傻逼。
那天晚上我爸就在我屋里一个人一直喝闷酒。
一直喝一直喝,比水桶还能装。
我早上起来上学的的时候,他吸烟吸的屋里跟西游记里的仙境一样。
我没有管他,只当是他自作自受。
谁叫他闯红灯的?
那天过后,我就没有再见到他的身影了。
屋里又只有我一个人。
反正我也习惯了。
冬天真的好冷。
我一个人生活这么久了还是不会搭衣服。
一天夜里冷的实在受不了了,就打算揣点钱去买几件厚衣服。
结果刚出门没多久我的钱就被人偷了。
我一路追赶,就看见三个男人在扒拉一个女孩的衣服。
那小偷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我也没有管,直接跑过去,一脚踹倒了那个正在扒人衣服的啤酒肚大汉。
一打三还是电影里才会有的画面,在现实中我则是被那三个人摁在地上锤。
但是我也不在意,等他们打够了起身拍拍裤子就打算走人。
今天买衣服的计划算是搁浅了。
但是那个女孩儿就跟我妈一样跑过来关心我。
一瞬间我有一点怔愣。
好似回到了几年前那个其乐融融的职工宿舍。
我贪恋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那个女孩儿带着我去药店买药,去服装店买衣服。
她真的好大方,一买给我买一大堆。
我都不知道多少钱,这个人情之后也不好还。
以身相许吗?
开玩笑,又不是演电视剧。
其实我觉得她也笨笨的。
给我买那么多衣服,她自己还穿着个小高跟在雪地里面走,冻得牙齿直打颤。
和几年前,我爸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妈深夜外出时的打扮一模一样。
后面的事情应该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我俩分开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卖地瓜的。
她说她喜欢吃地瓜,顺便给我买了一个。
那天晚上我就跟个白痴一样,抱着地瓜在家里哭了一夜。
第二天我揣上自己所有的积蓄,走在那条街道上,希望能和他她偶遇。
冬天真的好冷啊。
但是我穿了她给我买的羽绒服。
就这样功夫不负有心人。
等了大概一个多周吧,我终于遇见了她。
她说她叫陈思淼,但是更多的人是称呼她小婷。
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自那以后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跟他分享着生活的琐碎小事。
她就像是一个闯入成人世界的小孩儿,总是在跟我讲这什么社会大道理,为人处事的经验。
叫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我们认识的半年后我向她表白了。
她说她很脏。
我说我也不干净。
因为在这件事情的前几天,我杀死了我的继父。
事情是我爸要带着我妈去私奔,但是被我继父发现了。
当时他们两个人走是打算叫上我一起的,说要让一家人团聚。
我们要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很开心。
但是当我刚踏进出租屋的时候,却看见了满地的鲜血。
继父拿着一把刀,向我爸比划过去。
而我妈就躺在我爸的脚边,嘴角还在不停的吐着血。
团聚的美梦陡然间碎裂,眼前真实的场景让我发疯似的向继父扑了过去。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继父已经躺在地上,没有呼吸了。
刀从我的手上掉落,我父亲则是一把抱住了我。
他大声的冲我喊着,快跑,快跑,跑到没人知道的地方。
我回到出租屋躲了两三天。
当时正是过年的时候。
出租屋外面有绚丽的烟花。
我在楼上还能听见街道下小孩子嬉笑打闹和大人畅快交谈的声音。
别人家庭和睦在春节团聚,而我呢?
倒也是团聚了。
一个在停尸房。
一个在警察局。
我妈后面被宣布当场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
我爸抱着我妈的尸体去警察局自首了。
他动机充足,扛了全部罪责,本来好像是可以被判为正当防卫的。
但是后面警察找我继父的尸体之后,已经不成人样,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了。
所以又判了几年。
在家家户户都在看春节联欢晚会,玩儿炮仗,放烟花,吃饺子的时候,我在监狱里看我爸。
再次见到他时,他的头发白了好多,但是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的。
那笑容和他之前穿着小西服在雪地里等我的样子不一样。
那时候感觉他只有一个华丽奢靡的壳,心是空的。
但是现在他只有一具破烂的壳,但心却是满的。
他再次变成了我所怀念的模样,文质彬彬。
开始跟我唠起了东家长李家短,开始给我讲故事。
那一我们好像又变成了没有间隙的父子。
我计划着以后好好学习,找一份好的工作。
等他出来,不至于跟着我一起挨冻挨饿。我先养他一段时间,之后再让他出去找点儿适合他这个年龄段的活儿。
人啊,是不能闲的,一闲就容易生病,生心病。
再之后就是我多攒点儿钱,早点儿把小婷娶回家,让我爸早日抱上大胖孙子,然后他帮我带孩子,我跟小婷出去工作,他也不闲的多想,我跟小婷又空了时间,可以去度蜜月,一举两得。
但是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监狱给我来了电话。
说我爸,自杀了。
这里的雪越下越大,一层又一层的落在我期待春天来临的心里。
唉,过个年也不让人安分。
法院将我爸的财产全部判给了我,继父的财产则是我和他孩子一人一半。
我选了一个还不错的墓地。
把我爸跟我妈安葬在一起。
生前那么折腾,分分合合,死后就安安心心待在一块吧。
毕竟你们不累,我还累呢。
经过那件事情之后,我知道了要珍惜眼前人。
所以没过多久我就跟小婷告白了。
在一起后,即使现在的钱已经足够我生活了,我还是会去跑外卖。
因为很喜欢看市井街气和人间烟火,人不能闲,总感觉忙起来才会有一点活着的味道。
我也很享受自己赚钱给小婷买礼物的时刻。
那些都是我自己,一分一分分赚来的。
这下终于不再是冬天,而是到了夏天。
我接了一个酒吧的单子。
一般酒吧是不允许外带食物的,但是那一单很奇怪,订单备注送到包厢里,本来保安拦着我,不让我进去的,当我说了单主的名字后,他们就把我放进去了。
你别说这个酒吧建的还挺气派。
居然有四层。
我摸索半天,找来找去,终于上了四楼。
但是当我打开门那一刹那,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
我一时间分不清,那个人到底是我的继父,还是什么?其他人?
小婷的尖叫将我唤醒。
没有犹豫,冲到前去给那人一脚,拉起小婷就往外跑。
我不会再让悲剧发生第二次。
……
可是啊,它还是发生了。
她在我怀里,没了。
她的身体好冷啊,怎么捂都捂不热。
我轻轻盖了一下她的眼睛,她就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