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后遗症 （下）

战争给这位佣兵带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看着眼前故作坚强，拖着残损之身与我交谈的男士，我的心中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不是同情，更不是可怜。

那是遇见有美感，又或是为我带来震撼的事物时，自脊髓而上出现的，名为艺术的狂热。

“他是独一无二的人，更是我难得一见的灵感”

我突然想要把这家伙制成一具雕像，那是我擅长的，也是我所追求的。

但显然，他也注意到了我赫然升起的危险目光，心中的警铃大作，这位佣兵以远比先前危险的眼神回应着我。

“......”

他的身体明明已经支撑不住了，但不知是凭借自身的意志力，还是源自内心的某种信念，他始终没有真正倒下。

肌肉变得紧绷，他的右手缓缓接近腰腹间的弯刀，先前包扎好的伤口也有冒血的痕迹，我知道他做好了和我生死搏命的准备。

“不相信我的话，你也活不下去”

这么说着，我压下了心中的艺术兴趣。

他或许有能力强撑着身体杀死我，但那之后，他也绝不会活着离开。

“......”

仍旧没有回话，但他大抵是明白我的说辞，身为艺术家的我并没有杀死对方的打算，我所需要的只是能让这具坚韧的身躯保留下来，至于是用什么方法，那可就不一定了。

“你还要回去，虽然我并不知道你要回哪里去，但你心里肯定清楚吧?”

大致听闻过关于这位佣兵的故事，他和母亲分别，或许再也无法相见，战场上的厮杀让他感到厌倦，这才成为了雇佣兵。

“跟我走吧，你可不能倒在这里”

我这样说着，对他伸出了手。

“...好”

不知是想了些什么，他顿了顿身子，不久后，拉住了我的手。

我和他一同走在路上，这位佣兵大概认识路，所以是由他推着我走的，轮椅在林间发出的声响并不令人无法忍受，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听不见声音。

这不知是战争给他带来的影响，又或是伤后的印记。

他的身体的确被战争千锤百炼，但战争为他带来的...又何止这些?

在我们脱离危险，我递给他食物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位身经百战的佣兵，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你...”

“?”

他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一眼疑惑的神情后，大概是读懂了我的意思。

“...这是暴食症”

“我明白”

我有些惊喜，因为他竟然会主动告诉我关于他的身体。“暴食症”我想这是他在战争中得到的结果。

他埋下头，继续吃着满桌的食物。尽管很多，但他依旧在快速的消灭着这些东西。

大抵是常年战争的副作用，他在那时候可吃不到什么东西，因此当遇见一块早已腐烂的面包，当他人都嫌弃的远离它时，只有这位佣兵会想也不想就将其丢进嘴里。

这些东西在身体里不断滋生细菌，但那又怎样?这种战场上，他不吃，就只会被饿死。

长年的不健康饮食或许早就搞垮了他的身体，也许这位佣兵的肠胃早已溃烂，但他不在意，这副残破的身体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些病痛。

所以说...这才是他真正的...战争后遗症。

“这位佣兵不会放弃任何一名战友”

我听说过这样的传闻，但这真的有用吗?在那充满硝烟的战场上，他舍命救下的战友只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中被彻底杀死。

而他所受到的，也只会是一次又一次，源自精神上的折磨。

战争给他带来的到底是什么?我想，身体上的病痛大概是最次要的。

因为你听过它们压过地面响起的轰鸣之声，所以复杂的机械会让你头疼欲裂，你看到了太多流血牺牲的战友，又见到了战场上无数的生离死别，每一次的受伤都会让你的治疗更加痛苦，才让你下定决心要拯救每一位视野之内的人。

充满硝烟的战场成了你的栖身之地，或许它有在磨炼你的意志，但更多的，也只是源自精神的苦难。

在战场上你饥不择食，每次都在慌不择路的躲避追击，你没有吃过一次完整的午餐，因此，你才会毫不犹豫的吃下那早已腐烂的食物。

战争带来的后遗症，让你无法将自己置身于安全之中，你只能流离在人群之外，躲避着那并不存在的危险。

战争的尔虞我诈...机械的轰鸣...每一丝，每一毫的回忆，都是对身心的苦难，全都是...战争的后遗症。

你的眼神已经没有光亮，能活着撑下来只是因为那心中唯一的希望，或许，当你彻底失去光明，当你已经心如死灰的时候。

这命运的终点，也在不由自主的向你招手。

致一位佣兵的信——后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