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护严密的代价就是采光较差,整间车厢都显得灰蒙蒙的,不知是因为昏暗还是太久没打扫。
“我总觉得这客厢和货厢没什么区别…天哪,真的好多灰!”珍奇拿着张小帕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地板,却还是能擦出更多的黑渍。
苹果嘉儿正忙着挪开来过道上最后几个碍事的木箱,满不在乎地答道,“大胆点,这就是一节专门匀出来的货厢。”
“噢!塞拉斯提亚在上,你们怎么能忍得了?”
“安啦,我搬箱子的时候瞟了眼,起码他们装的不是煤块。”我随便拍了几下手上的灰,便一屁股坐到了木箱上。
“至少…注意下卫生吧。”珍奇轻哼一声,不知从哪里又掏出张帕子,蒙到了苹果嘉儿脸上,打理起来。
“珍奇…唔唔唔!”苹果嘉儿最后的抵抗被这糊脸一击堵了回去,只能无力地乱挥双蹄。
好一会儿功夫后,看着苹果嘉儿干干净净的小脸蛋,珍奇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亲爱的,看看你,这才是淑女嘛。”
如果苹果嘉儿此刻不是一脸凌乱,那就更好了。
珍奇再一次翻出条帕子,转头看向我。
“我自己来!”在她开口前,我就一把接过来,在脸上狂擦一通。
在穗龙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故意把脸弄脏来得到珍奇姐姐的擦擦前,暮光终于从站台带来了即将发车的好消息,她兴奋地冲进车厢,向大家说道:“稍安勿躁,很快就会发车了。”
话音刚落,车厢内扩音器突然涌现出刺啦作响的电流声,仿佛有谁在对麦克风吹气一般,随后传出一个沙哑的男声。
“喂喂喂?这么着就行了,是吧?”这个声音迟疑地问道。
“咳咳咳!欢迎乘坐北极星号列车,我是本次列车的随行工程师扳手。本列车采用复胀式机车、全封闭车厢、整备重量两千八百吨、可在十二级风下安全运行。就算是正面闯入风暴之中,这姑娘也能闯出一条路来。”
云宝敲了敲车壁,只传来几声闷响。她不太信任地嘀咕道:“有这么玄乎?”
“装甲十毫米,防刀又防枪,两百毫米整,敢怼天角兽。”想起地球上那些真正的钢铁猛兽,我一拍大腿,当场脱口而出。
“你要怼谁,你要怼谁呀!”即便暮光快对我的骚话抗性点满了,还是没憋住这句骂,一下一下地点着我的脑门,“是大公主,二公主,还是音韵公主呀?!”
“修辞...嘿嘿...修辞而已。”我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
随着列车缓缓起步,广播又继续着,“特别是吸取了前面几次事故的经验后,我们训练有素的随行工程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保证列车平稳到站,请各位旅客以及各位职——员,务必相信本列车的安全性和可靠性。”
不是,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前几次事故,什么叫请相信安全与可靠,为什么还要专门向职员们强调这一点?!
我开始怀疑自己上了贼船,“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吗?”
“哦哦哦,我们要跳车吗?”萍琪兴奋地搓了搓蹄子,好像说的不是跳车而是碰碰车一般。
权衡再三后,我还是觉得老实坐着更安全,“额…当我没说…”
这广播又絮絮叨叨一些安全条例后,总算结束了。
暮光敏锐地注意到小蝶一直眉头微蹙,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大家的交流上,关切地问道:“小蝶,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摇摇头,有点犹豫地指着车厢广播问道,“那位扳手先生…是不是忘了关广播呀?”
我们都安静下来侧耳倾听,好像是的,隐隐约约能从扩音器里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不甚清晰的交谈声。
忽然间,广播骤然传出的骂声吓了我们一跳。
“老子再说一遍,二车是装煤的不是装面粉的!再有谁搞错,尾巴全他妈的剁了,丢外面雪堆里!”
“哈哈哈!”云宝涨红了脸,和萍琪一起笑个不停。
“抱歉…但是…但是他说得真的很搞笑啊!”云宝模仿着广播里的粗野骂声,大摇大摆地站起来,“尾巴全他妈剁了!哈哈哈!”
“亲爱的,注意用词!”珍奇娇喝一声,引得云宝一抖,连忙缩起身子。
我不动声色地朝穗龙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道:“我起码小学二年级就不会因为这种原因笑个不停了…”
“确实…”小龙抱着双臂,一副大人表情地看着云宝。
终于有谁发现不对劲了,扩音器里另一个声音惊恐地叫道:“扳手,广播!广播没关!”
“啥…卧槽!这玩意儿咋关?”
“你摁这儿…试试?”
又一阵电流声过后,这广播总算是结束了。嗯…不知怎的,我总感觉对第二个讲话的声音有点印象?
“我们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水晶帝国,大家注意保持体力。虽然车厢条件不是很好,但还是将就休息一下吧。”
“反正我要先眯会儿。”我两手一摊,当即躺在一排木箱上小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响声惊醒。我睡得很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些木箱实在硌得生疼。
窗外没有一点阳光照进来,只有顶上几盏灯散发出暖黄的光芒,竟然给了这简陋的车厢一点温馨的错觉。
“嗯…就天黑了么?”我活动几下发麻的双腿,困惑地问道。
“应该不是。”暮光注意到我醒了过来,不安地说道,“现在明明没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就好像…我们闯进了什么东西内部。”
“是呀!”云宝趴在窗户孔上,扯着嗓子抱怨道:“什么都看不见,一片乌漆嘛黑的。”
我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也凑到另一边的窗户,观察起来。
“是乌云吗?看着不像啊…”无论我从哪里看去,都是一片浓重的黑色,分辨不出什么细节。可就算是乌云,也不可能连地面一块遮盖吧。
仔细看去,这黑色仿佛正在流动,应该是类似一团云雾的物质。
在无尽的黑雾中,涌现出一双冷酷而妖邪的眸子,无情地凝视着我。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中心的瞳孔一片猩红,眼白也洋溢出莹莹绿光,莫名的紫焰就从这双眸中飘舞而起。
“你们看见了吗?!那对眼睛!!!”我被吓得暴退几步,只想离窗户远些。
还未等她们反应过来,列车广播便急促地叫道:“全车注意,我们遇到了一点小状况,保持冷静,待在车厢内,小心颠簸,一切尽在掌握!”
整节车厢猛地晃动了一下,列车行驶时的噪声被一种更加宏大的声响掩盖下去了。
那是风雪的呼啸!
不止,还有某种存在,应和着风雪之声在怒吼,毫不掩饰地向世界发泄着自己压倒一切的愤怒与仇恨!
这不是听见的,而是感受到的,我的心智在尖叫,警告我周遭有何等的恐怖。
列车一下又一下地晃动着,仅有灯光无力地闪烁几下,咽下最后一口气,我们的眼前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啊!!!”不知是谁尖叫道。
暮光连忙重新照亮车厢,安抚道:“听广播的,大家不要慌!保持冷静!”
接连不断的撞击声包围了我们,就好像一双手急切地叩击在鸡蛋壳上,只等着敲出一道裂缝,好大快朵颐。
我们现在只能挤在一起,祈祷这条列车真像它看上去那样坚不可摧了。
“司炉呢!没死就给老子加火升压!”那位扳手又一次忘记关上了广播,但他此刻粗野的喊声反而给了我们一点安全感,“***!来啊,你就这么一点本事吗!”
在我们不安地等待中,列车再一次提速,天地之间的恐怖咆哮声渐渐远去,被甩在后头。只剩下车轮与铁轨单调的噪声,与那咆哮相比,简直是天籁。
- - - - - -
“总算到了…”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我们跌跌撞撞地从车厢里挤出来,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水晶帝国已在眼前。
好一座水晶之城啊,放眼望去,街道从城市中心放射开,沿途的每一座建筑都是晶莹剔透的水晶柱。而在所有水晶柱的拱卫下,市中心直插云霄的淡蓝色水晶巨塔就是它的心脏。
而最特别的,是那些遍布城市的水晶柱布置精巧的棱面。只要太阳还在天空,无论身处城市的哪个角落,总有阳光在经过一系列精妙的反射后,褪去刺眼和灼热,化为水晶的透亮光泽,照耀在你的身上。
整座城市就是一颗宝石,什么八心八箭在它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粗陋玩意。在这种惊心动魄的美面前,连我都一阵失神,后悔没把照相机一块带过来,“水晶帝国呀…”
“好美…”珍奇神情恍惚地把蹄子贴在晶莹的地面上,陶醉地抚摸着水晶铺就的城市,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来到了这么一处人间仙境。
她终于回过神来,尖叫道:“啊啊啊!这些水晶、这些房子实在太美了!
“暮暮!这边!”银甲闪闪早已守在车站,微笑着向妹妹招呼道。
“哥!”暮光像是幼驹一样,惊喜地飞扑过去。
银甲闪闪早已没了新婚时的神采飞扬,虽然面带笑意,可依然掩盖不住他满脸的憔悴。
“你和音韵这段时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暮光也发现了哥哥的变化。
“已经好上很多了,最开始的时候简直毫无头绪,整个帝国都是刚从诅咒中醒来,很多小马甚至以为现在还是森布拉大王的统治,物资短缺、组织崩溃…”这位新郎还没能过上几天蜜月,转头又和妻子扎进了另一个烂摊子。说起这些难处,他真是唏嘘不已。
“即便有本土的直接支持,我和音韵还是花了很久才让帝国恢复秩序。好在水晶小马们也正在逐步恢复生产,要不了多久就能重新在北极站稳脚跟。”
银甲闪闪话锋一转,凝重地对暮光问道:“不过…最大的威胁还是森布拉大王,你们路上应该看见了那些黑雾吧?”
“那是森布拉大王,他怎么会是一团黑雾?!”暮光不敢置信地问道。
“很遗憾,我们对他知之甚少…”银甲闪闪叹了口气,领着我们进入水晶帝国的中心高塔。
音韵公主的状态比银甲闪闪更糟糕,甚至只是和暮光按老样子寒暄几句,就已经耗费了她不少体力。
银甲闪闪贴心地搀扶音韵回到了王座上,向我们解释道。
“音韵一直在用她的魔法散播爱与光明,来保护水晶帝国不受侵袭。面对森布拉大王,我的魔法帮不上太多忙,最多是给音韵争取到几分钟的时间吃点东西恢复体力。”说到这里,银甲闪闪心疼地看着爱马,深恨自己不能多为音韵分担些难处。
“她应该还能再撑上几天,但总不可能一直这样撑下去,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办法,在没有音韵的魔法时,也能保护帝国。”
“我明白了,调查报告!”不知是哥哥的哪句话触动了她,暮光猛地抬头,恍然大悟地喊道,“向水晶小马们了解情况,然后汇总成一份调查报告,我们就能找到保护水晶帝国的办法了!这一定是考核的一部分!”
这段时间,塞拉斯提亚的考核把暮光搞得焦虑无比,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没有规划,真是毫无头绪。但现在,一切终于回到了她擅长的领域。
“哦~这太棒了,我爱调查报告!” 暮光欣喜地拍着蹄子,已经盘算起来该怎么开展一场完美的调查了。
“瞧,现在这里有两个书呆子了。”云宝拍了拍萍琪的肩,朝我和暮光的方向努努嘴,揶揄道。
“强调一下,我从来没说过自己爱调查报告。”我轻咳两声,“不过暮光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有效的手段。”
跟水晶小马们了解一下情况,这能有什么难的呢?
- - - - - -
我看着手头上没写上几行的白纸,又看看面前这匹手足无措的水晶小马,还是又一次开口道:“所以除了姓名性别和家庭住址,你还有关于哪些事情的印象吗?”
“我还记得我们曾经被森布拉大王奴役…”眼前的雌驹始终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虚弱感,只能嗫嚅道。
这些水晶小马的回答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压根就没问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就没点别的么?”我不死心地追问道,“比如你的职业、爱好或者干脆是水晶帝国的历史?”
“真的很抱歉,可我实在想不起在此之前的事了…”她尝试表现出歉意,但脸上挥之不去的麻木感让一切表达都带上了点敷衍的感觉。
看她的样子,恐怕是问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了,而且我也实在不忍心反复逼问这些刚从诅咒中脱身的可怜小马。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抱歉打扰了,这样吧,如果有任何回想起来的事,或者生活上的困难,请马上告知我们。”
“请等一下!”她叫住了我,却下意识地低下脑袋,“我家孩子最近一直在做噩梦,梦见森布拉大王的统治。”
“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吧?”
这些水晶小马多少都有点对外界漠不关心,不会问这一千年来发生了什么,不会问我是什么种族。在我遇到的水晶小马中,这位女士是第一个主动开口询问的。
“放心吧女士,绝对不会的!” 我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却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直至指节发白。就算他回来了,也得被摁回去!
“不会就好,不会就好。”听闻此言,她才抬起头来,像是随口重复我的回答,又像是安抚着自己。
我实在无法想象,是何等的暴虐,才会让森布拉将整个帝国拖下诅咒的深渊,又是何等的痛苦,才会让这些可怜的水晶小马在几乎忘记一切后,仍然对这位旧日的君王怀有刻骨铭心的恐惧。
每一条闪烁着光泽的街道上,有的只是不知所措,垂头丧气的水晶小马。时隔千年,水晶之城依旧光芒万丈,它的子民却在噩梦下彻底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