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永十四年七月十五日,金兰。
“这何家的小子也真是的,说了这么久就是不同意当新娘子,咱这儿的女娃娃又没几个愿当的,到时候,狐仙要是不放过我们,咱们还怎么活啊?”一个中年男人说。
“就是,咱这也是为了金兰城的安宁啊,若不献一个,咱们也活不了多久,唉,可惜啊,这就是命啊。”一个老大爷说。
“要我说,那二少主可是进过明雍书院的,明雍过来的人哪会信这邪啊,不肯同意那是肯定的。”
“不管怎么说,那少爷要是还不同意,狐仙大人真的得急死啊。”
何家大宅里,何容与面带愁容,坐在镜前唉声叹气,仿佛在感叹世间的黑暗与险恶,是啊,不过是为了金兰的安宁罢了,却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可惜啊,百姓们始终不知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将衣物放在桌上说:“少主,时辰将至,要不我们先去梳洗一下?”
何容与没有回应,只是发着呆,丫鬟说:“少主,我知道您不信鬼神之说,换做是我我也不信,可是不答应的话,那个大祭司就会来威胁家主,就算您不为自己考虑,您好歹也为家主考虑嘛,而且我相信,您兄长一定会有办法的。”听丫鬟这么说,何容与觉得再这么下去也无济于事,可是……可是……
“我走后,恐怕就是狐仙的‘新娘子’了,到时候,哥哥和父亲再见到我就已经是灵魂了吧。”沉默片刻后,何容与说道。是啊,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误,若当年娘亲没有生下自己,或许她就不会离开父亲和哥哥,哥哥还能自由的追求心之所向之事,可世上没有如果。可是,大好年华就这样太早断送了吗?生命就只有一次啊。何容与看着桌上的嫁衣,思考了一会儿,对身边的丫鬟说:“你出去吧,我准备一下。”
丫鬟应了声“是”,就关上门出去了。何容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笑一声,说道:“既如此,倒也无妨。”于是开始打扮起来。另一边,何家大家主何盛正紧皱眉头苦恼着什么,家仆们一个也不敢吱声,气氛一度紧张,了了见状便先开了口:“父亲,您这样子我们也不敢说话啊,您说句话好吗?”
“……”何盛沉默着。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让我替容与去献祭如何?”
“不行!你不许去!”何盛生气地说。
“为什么?我想保护自己弟弟不行吗?难道您也和那些人一样迂腐愚昧吗?”了了不解的问。
“反正说什么就是不行,你别管这么多!”
“那我偏要做呢?”
“你……”
“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我也知道你不会让容与这么死去,如果我代替他的话也许能保住他的性命,而且……我亏欠容与的太多了,身为兄长却从未陪伴过他,这次,我想为他做点什么。”
见了了如此坚定的样子,何盛愣住了,曾经和他吵过架的小孩如今变成了心智成熟的青年人,这不禁令他感慨万千,是啊,孩子大了,也管不住了,再怎么吵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又怎么能忍心呢?何盛转过身去,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说什么了,你走吧。”
了了看着父亲,跟家仆说给自己准备好嫁衣,便跑出大厅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父亲,心里有些不舍,可自己心意已决,也便不会再改了,抹了下眼泪走开了。此时,何容与已梳洗完毕,虽是男儿身,但打扮后的气质却与女子差不多。他身着红绿相间的嫁衣,银色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两鬓用红色发带别在脑后,右耳上挂着玛瑙耳坠,肌肤嫩白,眉毛细长,睫毛纤长浓密,紫眸如琉璃般透彻,仿佛要滴下眼泪似的,手指如削尖的葱根一般纤细,嘴唇虽未涂胭脂,却如同含着朱砂一般,这样的容貌就是男人也会心动不已。
何容与简单的打扮后欲起身去见父亲,不巧了了走了进来,见弟弟打扮得如仙子一般,不禁愣了一下,老天,家里是进仙子了吗?何容与一脸懵的看着了了,又回过神来问道:“哥哥,你怎么来了?”了了回过神来,坐在他的身边,笑着说道:“过来看看你,不行吗?”
“我……”何容与一时语塞。
了了看着弟弟,眼中满是宠溺,伸手捧着弟弟的脸。
“我的容与也到婚嫁之纪了,可惜你不是要成亲,是去献祭。”
“哥哥,我知道这么做不好,但如果不做你和父亲就会……”
“不会的,有我在我们全家不会有事的。”
“嗯?”何容与疑惑的看着了了。
了了叫丫鬟进来,将准备好的嫁衣放在桌上。
“哥哥,你这是……”
“我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便还是要做。”
“不行!替嫁这种事风险太大,万一失败了怎么办?我不同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容与,这么多年来我亏欠你的实在太多,我也觉得我不是个好哥哥,连陪伴自己弟弟的时间都没有,就算是皇家御画师我也没觉得有多好,我想着,如果能替你去献祭,或许就能保护你了。”
“哥哥……”何容与抽泣着说道。
“所以……让哥哥替你出嫁吧,好吗?”
何容与抱住了了,忍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哥哥,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了了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当年一样,他松开弟弟的手,用衣袖擦了擦弟弟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好了,不哭了,妆都要花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帮哥哥梳洗打扮好吗?”何容与平复了一下心情,片刻后便拿起了梳子开始给哥哥梳洗打扮。过了一点时间,了了也打扮完毕,整体看来宛如天仙一般,难怪世人都道何家兄弟是美人啊。整理完毕后,兄弟二人告别了父亲,坐上花轿出门了。
因为是替嫁,所以了了就在之前叫人多备了一个花轿,并安排了些侍卫保护,同时也安排了一些躲在暗处借机行事,以保全性命。时辰已至,熏山附近人群聚众,大祭司手持铜铃,开口念词:“良辰吉日已到,恭送新娘子出嫁。”众人跟着一起喊着,了了被绑在祭祀台上,一个大汉突然出现,正要勒住他的脖子时,突然间就叫了起来:“谁?谁在砸我?”
这时何容与和侍卫们一起出现,所有人纷纷愣住了,大汉掀开盖头一看发现是了了时,才知道原来是被骗了,大祭司顿时感到不知所措,何容与冷漠地说道:“大祭司,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狐仙,你这么做也是无济于事,还是趁早放弃吧!”接着辉出一把刀解开了了了身上的束缚。大祭司感到气愤不已,对大汉下令道:“把他给我抓过来!”大汉刚要过去抓人,却被了了踢了一脚,摔了一跤。大祭司见情况不妙,立刻叫人抓住何容与,了了捡起地上的刀朝前面扔了过去,刺中了一个人,跑到何容与面前保护着他,并说:“谁再敢过来试试看!”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往前走一步,生怕丢了性命,只有大祭司被气的脸色通红,他恨不得将了了置于死地,奈何有侍卫在此根本无法靠近。
何容与很担心哥哥受伤,了了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便说:“别怕,我没事的,你快点离开这里。”
“不行,我要跟哥哥一起走!”何容与急切地说。
“听话,你赶紧走,我随后就追上你。”
“可是……”
大祭司见他们要逃,便厉声说道:“你竟敢……狐仙大人的法力岂是你能小看的!正好抓你来供奉狐仙大人,来人,给我抓住他们!”
“快跑!”了了喊道,何容与立即往后跑去,没跑多远就看见哥哥被大祭司的人给抓住了,侍卫们也被抓了,何容与见状立刻返回,一时间感到束手无策,急得都快哭了。
“哥哥!”
“别管我们,快走!”了了急切地说。
“少主别管我们,快走啊!”一个侍卫喊道。
“都死到临头了还演什么兄弟情深呢,真是!”一个中年妇女不屑地说道。
“就是,还真当自己是个救世主啊,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一个面容丑陋的男人说道。
“二少主,你本来也逃不了,这四周都是悬崖,就算能逃又能怎样?何了了阻碍仪式,须当即铲除,以此供奉狐仙大人,刽子手!”,大祭司唤刽子手走到了了旁边,何容与顿时慌张起来,他流着泪恳求大祭司说:“不要杀他!我愿意献祭,我不会再逃了!”大祭司听后露出得意的笑脸,那笑脸是属于恶人的丑态,是属于猎人捕获猎物时的面容。
了了深知自己已是将死之人,他回想起小时候和弟弟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还有亏欠弟弟的种种事情,身为兄长却不能陪伴弟弟,还将他卷入这场纷争中,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哥哥,今日一死便是兄弟间最后一次见面。他眼含泪光,哽咽说道:“容与,对不起……”。
何容与摇了摇头,大祭司想到了了既是皇家御画师,若此事势影响到宣京那里,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于是跟刽子手说一刀刺入便好,无须砍头,刽子手点点头,走到了了背后,举起长剑,大祭司开嗓:“时辰已至,立即行刑!”。
“哥哥,不要——”,何容与喊道。大祭司当即下令,刽子手一剑刺死了了,了了当场死亡,何容与见此景顿时脑子一片空白,眼神空洞无光,整个人毫无精神,他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悬崖边。
“苍天啊,这就是命运吗?”何容与喃喃自语着。
“若我拒绝的话,哥哥或许就能活着,我也就不必在这世间受苦。”。
他迈出第一步,是对命运的反抗。
“蠢货!把他拉回来!”大祭司叫喊到。
“明明是神仙,为何不是保佑百姓,而是让百姓自相残杀,苦度一生呢?”。
他迈出第二步,是对世间的告别。
“容与啊,你不要犯傻,若是这么做,狐仙大人会迁怒给整个金兰的。”大祭司试图劝导着。
“是啊,我真傻,若我不知道这世间的险恶,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渐渐的,他走向悬崖,望着眼前的世间,早已没了留恋。
“哥哥,来生我们再相见吧。”。
最后一刻,扑向深渊,再无回头。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待到常棣花开时,来生再做兄弟,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