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回了船舱,面上毫无表情,只是静静的坐着。
相柳跟进来,和缓道,“你也不必太为此难过,底层就是如此,弱肉强食,森林法则罢了。”
阿念自己也搞不明白如今心情如何,“皓翎崇礼,西炎尚武……”
相柳听到这里,盯着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这个小王姬,生来便没吃过苦,只怕如今最大的苦痛都是因为哥哥不在是她一个人的了,自然不知底层生活如何艰辛,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阵没意思,自己跟她说什么。
阿念自己也知道刚刚犯了何不食肉糜的错,心里正后悔。
刚刚她想着这群人无书可读,无人来教,自然不懂礼义,可真的是这样吗?如果仓廪富足,人人都有金珠儿,自然也不会因为她的金珠儿而哄抢,更甚至差点出了人命。
如今谈教化,只怕是空话!
而且好的行为,好的心意有的时候并不能带来好的结果。
世间万事,皆有手段可破。
阿念想明白,又将这些缓缓说了。
相柳诧异的看着她,显然并未觉得她能想明白这些。
阿念缓缓抬头,她这几日情绪低落,如今说话也蔫嗒嗒。
“我自出生以来,父王哥哥皆告诉我安享尊荣,富贵无极,我身边的人也时时照顾,事事妥帖。”
是的,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是珍贵的。
全然没想过却是作为另一个人的珍贵。
“如今游历,我方才知道一些事,而你——”
阿念的眼睛如同箭一样射了过来,直看的相柳震慑心神。
“你们从未教过我这些!如今却在怨怪我不懂底层黎庶的艰辛,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全然不如……”
不如小夭!
她不通人情是错,可那些本该教给她这些的人呢?!
相柳坐到她身边来,“是我的错,你刚刚说的很对。”
相柳这么轻易说出口阿念听了反而茫然,相柳认了错,可那些真正该认错的人呢?
这是她许多年来第一次怀疑起哥哥和父王对她的爱。
她原先只知道哥哥和父王对她的爱都是虚假的,都是对于小夭愧疚,阿珩想念的投射。
他们的爱就像是透过她,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可她从不怀疑那是爱。
可如今她却疑惑起来,哥哥,还有父王,他们是真的爱她吗?
当那些巨大伤害来临的时候,阿念没觉得疼。
她生理和心理的本能保护了她。
那些痛苦是在她以后的日子里一点一点铺陈开来的。
阿念想的自己头疼,索性不在去想。
可望着江面,她却不由的想,她第二次为什么死。
因为她意识到,她可能永远也无法摆脱她的身份,可那却是她痛苦的根源所在,
她是谁,从来都由不得她选。
也是这个时候,阿念终于开始去尝试着正视自己的痛苦。
她每日想啊想,有的时候不吃不喝不睡,相柳也有自己的事情,他是辰荣军师,各种事务都在等着他操持。
那艘宝舟就这么静静的飘在河面上。
相柳后来只是两三天回来一次,看看她死没死。
有时候阿念疯狂的想要说话,可周身无人可说,有时候她却又觉得四周声音太大,吵得她心烦。
相柳来的时候,她便迫切的想要发泄周身的痛苦。
相柳迎着月光进来,阿念正坐在里面,银月清辉撒了一地。
阿念看着他颀长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走过去,靠在他怀里,相柳没动,却也没阻止她。
她稍微垫起脚尖,在黑夜里看着他如海一般深沉的眼睛。
她轻轻的呼吸洒在相柳的颈间。
阿念靠上去,把额头抵在相柳的脸庞。
她在一步一步试探,她只觉得痛苦好像要淹没了她,她几乎不能呼吸。
周边寂寂无声。
相柳突然轻声开口,“阿念?”像是怕突然出声惊扰了她。
他能明显感觉到阿念不对劲,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柔软的棉麻衣裙,一应首饰钗环都没有,站在月光里,就像是要奔月而去。
像一只飘飘欲飞的蝴蝶,冲着火海而去。
阿念突然惊醒,急退两三步,嗫嚅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疾步走开。
蝴蝶醒了,相柳面无表情的想。
阿念被自己的胆子吓到,她在干嘛,鬼迷心窍,色字头上一把刀,她还真是晕了头了!
阿念在角落里平复着自己的心跳,一时间又是害怕,又是心虚。
害怕是庆幸当时相柳竟然好脾气的没一巴掌拍飞她,心虚是因为自觉有些对不起小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