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顾剑门和几人再次去到婚宴的地方，红绸喜烛还未撤去，却飘了满院子枯叶，有几分萧条。
顾剑门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面泛悲色，彼时他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觉。
少时兄长为他披命，命书说他一生壮志，空负凌云，死而不得其所，他顾剑门此生不惧拔剑，最不信命。
想不到却报应在他兄长身上。
顾剑门拔出剑，在院中为他的兄长舞最后一次剑。狂风四起，凌冽的剑气划破地面，带起飞沙走石。
那些暗地里肮脏手段他最是不屑，可未曾想到，他的兄长竟就是那般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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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么看着，不去找他？”
“我只是感慨，我这个弟弟天赋异禀，十六岁便入逍遥天境、闯天启，可谓狂傲恣肆。如今瞧见他这般失魂落魄格外不适应，经此一番，该有所收敛，是好事。”
百里东君挑眉：“好事还叹什么气。”
“百里公子不懂，作为兄长，看着弟弟成长是怎样的心境。”
“谁说的，我当然懂。”百里东君声音带上些许怀念，缓缓道：“我幼时失去过一个人，他大我两岁，算作我的哥哥，那时他是除了我爷爷外最仰慕的人，可是后来他的家族蒙冤，一夜之间，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那时很开心，时常和他躺在同一片天下，畅想未来，幸福的让我以为那就是一辈子。”
“如果一切没有发生，他现在就站在我的身边，而我能张狂到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一个像剑仙一般的哥哥。”
“太多人告诉我，也许那就是他的命。”
百里东君冷哼道：“可是凭什么，这世间不该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这笔烂账连老天都算错了！”
顾洛离沉默一瞬，他好像理解错了，方才这人说的懂，说的是更像是二郎此时所想。
想想，如果他真的死了，他那最向往自由江湖的二郎，为了家族把自己一辈子困在西南道，无数日夜懊悔思痛，说不定会遇见更多的晏别天、顾三叔这样的人。
会被算计，委屈时却无人倾诉，只能抱着自己的灵位哭诉。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应该算个好人吧，至少在他的二郎心里是这样的。
或许二郎还未成长到不需要他这个哥哥。
顾洛离眼中已经出现些微润色，望着顾剑门的目光逐渐慈和，深吸一口气道：“所以这是百里公子帮忙的原因？”
百里东君爽朗笑道，抬头看向头顶干净蔚蓝的天，“算是，更多是因为想给某人积福，在外流浪的日子可不好过，将心比心，我总希望他能遇到些好人。”
顾洛离笑着问道：“怎么，是小公子吗？”
百里东君有些失笑，面色温柔，语气坚定道：“怎么会，落仙在我身边，我自会守好他。”
“好了，说了这么多，我也该去找我家的弟弟喽。”
顾洛离拱手作揖，端肃谢别：“顾家谢过百里公子，此等恩情有如再造之恩，来日公子有难，顾家定当倾力相助！”
百里东君摆摆手，示意他听见了，未走多远便听见身后院子喜极而泣的声音，也莫名跟着笑了，喃喃自语道：
“年年乐事，华灯竞处，人月圆时。”
“有时，人求的不就那么个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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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小姐。”
百里落仙看向来者，粗略端详一番，昔日美艳的新娘褪下嫁衣，换上顾家衣裳，面色平静不怒自威。
此等转变，不亚于脱胎换骨。
“也许该叫晏家主了。”
晏琉璃明眸稍弯，含笑开口：“真正离家主之位还早，不过公子这句恭贺，琉璃应下。”
百里落仙未继续接话，转而走向门口，打开半扇门清咳几声，用扇子敲敲门棂，“都出来吧。”
在屋内二人注视下，窗户冒出两颗头来，一颗是雷梦杀他到不意外，只是另一个——
百里落仙慢悠悠的扬声唤道：“洛轩公子？”
洛轩面上发热，扶额长叹，一副天塌的模样。
“该不会是这位灼墨公子将你拽来的？”百里落仙重重咬字“拽”，话里多几分了然，贴心送上台阶。
洛轩忙不迭道：“没办法，谁让我这个师弟只能听师兄。”
二人一来一回，将所有的错推到雷梦杀头上，只见雷梦杀对洛轩痛心疾首地控诉道：“洛轩你！你居然！我太伤心了！”
洛轩恨不得将柳月的斗笠抢来盖在自己头上，一边将丢人的师兄拖走。
“倒让晏姑娘看笑话了。”
晏琉璃自认为这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她理解，江湖人都是这般不拘。
“虽然灼墨公子有些跳脱，但也瞧得出一片赤诚之心，顾剑门有这样的挚友，我很羡慕他。”
闻言，百里落仙递上一本册子，轻放在晏琉璃手边，晏琉璃不解的翻开粗略阅读，上面的内容令她花容失色。
“这是——！”
百里落仙连忙止声劝道：“这册子上的名单都是崔家托我带给晏姑娘，如今顾晏两家元气大伤，多年来西南道的制衡若是就此消失，怕是这柴桑城要出大乱子。”
“这册子上记录的，乃是顾晏两家曾经在朝中勾结官员的名单和证据，按理说，不该交由姑娘手中。”
晏琉璃合上名册，心思沉定一番后，才道：“所以不论是谁，顾晏两家必须互相制衡，西南道不能出现第三个顾家或晏家。”
百里落仙点头，江湖与朝堂从来不应该是对立方，朝堂允许江湖人用江湖的方式做事，但绝不允许有人以武犯禁。
而想要江湖稳定，就要用借力打力，若某地一家独大，天家势必扶持他人争位。
同样，崔家的回报就是帮助晏琉璃成为家主，铲除掉阻止她成为家主的那些障碍。
“当家主，要狠心。”
“这句是我兄长对我说过最多的话。”
百里落仙凝眸，目光从庭院中枯树落在神色黯然的晏琉璃上，瞧了一眼便不再看，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姑娘觉得晏别天他狠吗？”
晏琉璃摇头，“我不知道什么算狠。”
晏别天家中排行第三，他十九岁时，原本将会继承晏家的大公子忽然溺水而亡，他二十一岁时，二公子被仇家所杀，他二十六岁，自己的父亲也死了。
他成为了晏家这三代以来最年轻的当家。这些事情看上去都是巧合，可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却都太巧合了。
晏别天行事雷厉风行，才干又高，若不是顾家也出了个惊才绝艳的顾洛离，西南道第一的位置早就是他的了。
“他或许不是个好哥哥，，但他有野心，有手段，是个尽职的家主。”晏琉璃中肯的评价道，这句话并未掺杂过多情感。
晏琉璃表情算得上冷淡，晏别天死了她并不想哭，或许她自认为与兄长感情不算好。
百里落仙闻言嗤笑一声，“野心？”
“他对自己倒有自知之明，请的帮手个个叫的上名号，只可惜有些人上错船就如同上了断头路。”
百里落仙话落，静了一瞬，目光定在虚空中某一点，缓缓道： “昨日婚宴，我听见不远隔江处有人在唱曲，悲戚婉转。”
“玉树后庭花…这曲子可像姑娘那时所思所想？”
说罢，百里落仙离开了。
屋内的晏琉璃想了许久，突然低笑，再仰头大笑，院子中回荡着有些癫狂的笑声。
好似要把这辈子的笑声全都发出来。
最终，透过那窗上映出的身影慢慢压弯身子，隐忍呜咽的哭声代替呼啸的风。
“原来如此……”
“好一个隔江犹唱后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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