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年,柴桑城,是日大雪,满城素白无边无际,偶有马车飞驰而过惊起树上雀鸟,雀鸟无巢落在一冒着火光暖意的破庙里,被庙内一动静吸引。
庙内有两小儿。
“江南好玩吗?”
“好玩,山美水美,人更美,好吃的也多,你如果在那里养病会好很多。”年纪稍大的孩子这般说道,引得身侧的孩童不住期待,几道寒风吹得身体蜷在一块,一只不算大却带着茧子的手出现,挡在侧脸,连同视线被遮个严实。
孩童有些惊讶的望向少年,刚好少年低头,二人视线对上。
大一点的少年面无表情,若有人对上他的眼睛会惊讶的说一个“空”来,是的,不是无欲无求的淡然,而是无所可窥的空空如也。
孩童感到不适,却说不出这样奇异的感觉,忽然间想起方才被遗落的话题, “哥哥,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最想去哪里?”
被唤的少年凝眸远眺,窗外天地间唯余一片苍茫。在这样的时刻,他的思绪却飘向了那传说中的繁华盛境,那是百姓们口耳相传、心向往之的梦幻之地——天启城。
可是——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只想在这儿,在我的家待着。”
他这人说的好听是来去自由,也不过是个没家没人牵挂的流浪汉,比起去天启城,他更想守住自己来之不易的家。
“哎…”身侧孩童轻轻叹了一声,不厌其烦地伸手抚平对方皱起来的眉头,一只手握着对方的手开导:“怎么你年纪不大,想的事比大人还多,这样下去你都成一个小老头了。”
少年笑了笑顺势抱住他,孩童身量小全缩在对方怀里,两人沉默不语的心里想着许多。
他安慰别人别乱想,自己不也是这样,自他记事起不知道父母是谁,家在何处,生辰来处一概不知。
孩童不由攥紧少年的衣衫,按以前他不会想这种事情,即便知道自己有个真正的家他也不惦念。不贪心的,守好当下就行。
少年伸手拢紧孩童的披风,思绪却回到他们见面的一天,那时也是红色的披风,是大雪天,他躲在破庙取暖,遇到对方,他说他走丢了,他们就一起待着,可是后来有人接他走了。
他不知道什么是家,什么是希望,什么正常的生活,少年本身并不珍惜自己的人生,不知道何时起,即便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对他来说,也是压抑,他在思考自己的出路在哪里,什么是快乐,或者他教会自己如何快乐。
是打算冻死自己的那个冬天,一个孩童引着他走出积雪的包围踏出条春暖花开的路。
告诉他还有别的活法。
大概每隔一段时间城里的人都能看到那个乞丐儿身边有个鲜活靓丽的孩童追着,慢慢的,连着乞丐儿也泛着活气。
“我们做个约定,等我解决完所有事,我还来柴桑城找你,那时我们见到的一定是更好的彼此。”
“好。”
此刻,少年的痛苦少了很多,那时他并不知道此刻的痛苦源于他无人牵绊,就像风筝一样,尾巴的线必须被拴着才能飞的更高。
孩童离开破庙离开柴桑城,坐在马车里低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眼睛焕发出别样的光彩,就像是顿悟一般要做些什么。
此时这天底下某个角落中,一位老者睁开眼,悠悠叹气,念念有词。
“有什么变了。”
老者身侧的孩童好奇问着:“什么变了?”
“不知道,但很多。”
掌灯的孩童又点亮一簇烛火,转头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会是坏事吗?”
老者拂向烛光,“死里显生,更昭生机,是好事。”
“那您叹什么气,不应该开心吗?”
老者欣然起身,反问,“我不开心吗,我很开心。”
老者站窗边远眺,眸光锐利,似是想看清什么,可惜蒙蒙大雪挡人来路,阻人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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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年,西陵氏、防风氏为失散多年的两族嫡子举行归家祭礼,轰动所有世家朝堂。
其中必不可少的便是“五姓七望”。
五姓七望,又称五姓七家,是指民间享有崇高威望和地位的五支世家大族,分别为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是公认的世家。
但这些都是四古脉分出去的世家,所谓四古脉指的是赤水、西陵、涂山、鬼方四族。
按理防风氏高攀西陵氏,防风氏顶多算作中小世族,但要追溯到九百年前防风家出了一个鬼才,此人复刻出遗失的八卦阵法,在此基础加以修改,他命名为风后奇门,凭此八卦奇门纵横捭阖一跃跻身四古族。(后来那人入凡世了,隐匿江湖,化名周圣)
单拎出一个清河崔氏,崔家共出了29位宰相,天下第一高门,更是天下文人代表,崔家倚靠时代传承的基业,不管谁是皇帝,他们都是财富与权利的中心。
真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因此两族唯一的嫡子肩上担子不轻,他的选择注定世家站队哪一方,而世家还在猜测这位嫡子归哪家姓时,主人公自己决定了,既然做不了选择,那他都要!
此子便有了两个名字——西陵落仙、防风落仙。
这个孩子站在山头望着远处望着来时路,总有一天他是要回去的人,那里有个一直等他的人,这个想法支撑着他不管天涯海角都不会再晚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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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西陵山梧桐殿中一九岁孩童端坐主位上。
此子乃几年前归族的西陵落仙,此时手中拿着信信封,上面的内容看得眉头一皱。
下位坐着的白衣公子面色忧愁,悠悠叹道:“我虽知道皇家人薄情忌惮,却不想他能狠下杀手。”
西陵落仙将信放到手边,稚嫩的面容端的一副古井无波的淡定,顺着白衣公子的话接道:“这信上虽说只提了皇帝老儿的忌惮之意,却只怕身边的奸臣挑唆几句就信了。叶将军也猜到,才不得已送信求助。”
白衣公子了然一笑,“你话这样说,看来祖母那边也知晓喽?”
西陵落仙缓缓起身,小小的身体走下高阶:“知道,所以你才会来,但能否使唤地动二叔,也是个问题,就看二叔肯不肯赏侄儿脸面去一趟。”
“荣幸之至。”白衣公子弯腰,一双笑意满载的眼睛愈发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