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起,全家迁往外地,途中我与家人走散,又遇拐子,几经辗转,不知会被卖去何处。
我寻机跳江逃跑,人跑了出来,命也丢了一半。
冷,饿,痛,击打身体的每一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人的地方,没有人会救我。
到处都是逃难的人。
我大概会死吧,我想阿爹阿娘了,还有哥哥们。
华桢是个好孩子,他的一句话,救了我。
赵妈嘴硬心软,晒不好被子,洗不干净碗,嘴上虽嫌我不通庶务,骂骂咧咧,实则会耐心教我,也会把藏好的点心悄悄递给我。
赵妈年轻丧夫,后又丧子,被族人赶出来,就一直在华家工作。
随着我的年纪越来越大,她总会长吁短叹。
她说,你这张脸不知是福是祸。
她告诉我,女主人都不喜我这样的,但要被男主人看上了,也是悲剧。
我明白她的意思,祖父有好几个小妾,她们小心谨慎地过了一辈子。
从我父亲开始,遵循新制,倡导一夫一妻,我才没有姨娘了和庶兄妹。
我是万万做不得通房小妾,他们会失望的。
赵妈妈教我人情世故,生存技能,在她的教导下,我会学了低调,学会了隐藏,也学会了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下人。
我逐渐适应,忘了作为林家大小姐骄纵。
我告诫自己,不要放弃,不要沉沦,不能只当小个小女佣,最终老死于宅院。
机会很快来了。
华家要接华桢回南京,赵妈妈知道我想寻亲,问我要不要当她的孙女,她带我回南京。
大城市,华家认识的人又多,总有机会。
就这样,我到了南京。
华夫人不喜欢我,一个眼神,我就懂了,就像王夫人不喜欢晴雯一样。
我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安慰好华桢,去了厨房。
华桢有个哥哥,在读军校,着军装,英俊潇洒,明明看起来很温和,却自带疏离感,是个天生的上位者。
华梁和我二哥差不多大,二哥如果也读军校的话,他们会不会认识,我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去问问?
他好像很讨厌我。
比起对待其他下人,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打量、质疑和不屑。
突然觉得委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很快反应过来,我这样的人,入不得他们的眼。
我用攒下的月钱,在报纸上登寻亲启事,囊中羞涩,仅登在中缝版面,时隔多年,大抵希望渺茫。
看到大学的招生宣传,我知道,我要上学。
可我没有时间和钱上学。
利用空余时间,参加外国人的教会唱诗班,我曾学过英语,会乐器,他们很欢迎我。
我会来事,打扫卫生、制作吃食,给他们送些赵妈妈做的针线物件。
熟悉后,有机会去教会中学蹭课,老师们很喜欢我,偶尔会指导我的学业。
除了和华桢见面,我很少出现在华家人面前。
但华桢也很忙,家里给他请了很多老师,有教德语的、英语的、教钢琴的。
如果是在乡下,赵妈一定会安排我伺候,让我跟着学习,她没读过书,但知道读书的重要性。
她心疼我的遭遇,在睡前感叹我命苦。
可这里是华公馆,她没有权利。
幼时,父亲教我读书,读到“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
我天真的拉着父亲的手,他要来我们家就好了,我们家书很多。
搬家时,光是家中的书籍就装了整整两车。
此时此刻,我隐隐有些羡慕,他还有借书的地方。
学校的图书馆不对外人开放。
华家的书房是万万碰不得。
华桢的书太少了。
为了解决我的难题,华桢盯上了华梁的书架。
管家见不得我们闲着,我又害怕书借的久被发现,一有机会我就躲在花园里,那里光线好,又有树木遮挡。
华桢很快适应新家生活,华梁常带着他出门玩,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华家的下人很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我的行为与年龄相仿的女佣们格格不入,尽管有赵妈相护,私下难免龃龉,受到欺负,我也不敢闹大,华家本就不喜我,闹到台面上,我会无家可归?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告诫自己要学会忍耐。
那几年,我都快忘,我曾经的样子。
华梁恶趣味很重。
华公馆离学校很远,每次要走好久,华梁经常开车从我身边路过。
路过我时,猛地降低速度,然后快速起步,黑色的尾气喷泄而出,我呛的直咳,轮胎掀起的尘土和污水,弄脏我的衣服。
一次是意外,多了就不是,以他对我态度,我自然不会自恋的以为,他是想载我。
明明长的这么好看,性格恶劣,不知道哪个人会喜欢他,我被这个的念头吓一跳,怎么会想这些,太奇怪。
春去秋来,机会很快到来,北京大学要在上海招生。
我老家在北方,我想回去看看。
别说北方了,十几岁的我怎么去上海,都是个问题。
苦恼无措之际,柳暗花明又一村,学校认识的好友王蹁跹,邀我同行,她家司机会送她去上海。
上海是个大城市,十里洋场,上海滩,灯火繁华。
“林瑾之,快点。”王蹁跹不耐烦催促道。
“好。”我真该死,没考虑住宿问题,看着房费,我不配住这里。
天已黑,人生地不熟,咬牙付完房费。
考试一点都不难,我有信心。
回程路上。
蹁跹抱怨:“太难了,白来一趟,林瑾之,你考的怎么样呀。”
我违心的说,“有点难。”
她听到很开心,“老师说你聪明,也就那样嘛。”
转头又道:“北平太远,考上家里也不会让我去,你看我买的这些衣服漂亮嘛。”
“漂亮。”考完,我们在上海多待了两天,我陪她在各种进口店铺逛,我买不起,主要就是拎包和夸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