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的日光转变为波光粼粼的桃色，身上覆了一层薄汗，舌苔上有辛辣的味道，像身处他家里的暗房。
徐明浩眼眸直直地注视着男人，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一闪而过的表情。
男人的目光在徐明浩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停在了悬于脖颈间的一半游鱼玉佩，眼中的诧异在看到这枚玉佩时，便化作了了然与惆怅。
“难怪呢……”
他轻声呢喃，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似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徐明浩急于寻求一个答案，张开嘴却发现喉咙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好半天才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
“你到底是谁？”
男人目光垂落，颈间的游鱼玉佩被摩挲发热，斟酌良久抬手抚上发际处，揭下一层薄薄的面皮，展露出皮下的另一张脸。
线条明快的面庞上最抓人的要数那双眼睛，眼型并不锋利，反而偏圆钝，棕色瞳仁明澈透亮，眼波中揉了盈盈暖光。
“我叫李硕珉。”
徐明浩瞳孔骤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一幕，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刚才……揭下了一张脸？”
李硕珉颔首，又在徐明浩面前将面皮贴近自己的面部，搓揉几下原本生硬的面皮仿佛活了一般，他的面部肌理肉眼可见地扭曲变形重组，一张与金珉奎如出一辙的面容便出现在徐明浩眼前，不同的是，此刻“金珉奎”的眉宇间少了几分锋锐，多了些许柔和。
“这张假面是我在蜃世界通关副本攒够了积分兑换的。”
徐明浩一头雾水，却还是知道那张和金珉奎的脸别无二致的假面不应该是现在科技水平能创造出的工艺，即使是近距离观察，皮肤的纹理都与真人无异，天衣无缝地贴合皮肉，换脸过程中面部肌群的变换重组更是让他瞠目结舌，怎么也想不通这等高超的制作工艺到底出于何种原理。
“蜃世界？”
李硕珉见他一脸茫然，便耐心地解释道：
“蜃世界是一个隐匿于现实世界的特殊维度，它与现实世界相互交织，却又不被普通人类所感知，只有极少数的特殊人士，才能借某种契机进入蜃世界，通关副本攒积分可以兑换心愿，这也是很多人究极一生寻找蜃世界踪迹的原因。”
徐明浩嘴角抽动，他所接受的教育和认知体系里不存在什么平行宇宙，这样超脱科学解释的领域对他而言过于荒诞不经。
李硕珉对他怀疑的态度不以为意，自顾自继续解释：
“假面的拟态皮肤来自蜃世界的一种生物，具备拟态功能，贴在面部后能够与肌肉组织临时融合，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不过维持时间有限，只能维持八小时。”
徐明浩听完这一番解释，非但没有释然，反而愈发疑惑，追问道：
“那你为什么要伪装成金珉奎呢？”
李硕珉压着眼眉，徐明浩只能从他紧绷的面部线条中窥伺出些许哀戚，片刻后，他听到男人哑声开口：
“我是和珉奎一起进入的蜃世界，某次通关一个副本后突然出现一伙神秘人要抢夺我们获得的道具，珉奎掩护我撤退，分开前把这枚玉佩交给我，死里逃生回到现实后我昏迷了半年多，然而醒来后我才发现珉奎并没有逃出来，现实世界中的珉奎也消失了。”
徐明浩胸口起伏不定，他从李硕珉的叙述中拼凑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金珉奎可能死在了蜃世界。
“可他前几天才发了下周末回国的朋友圈……”
李硕珉摩挲着垂在胸前的玉佩，认真地端详着徐明浩脸上显而易见的恍惚茫然，游鱼被摩挲发热，喃喃自语道：
“他们不会让珉奎死的，他只是被留在副本里，不知道他们抓他有什么企图。我醒来后利用假面易容一直以珉奎的身份活跃，那条朋友圈就是我发的，为的就是引出他们。”
“他们？”
徐明浩敏锐地捕捉到李硕珉话里的重点，目光微凝，深如寒潭的眸底仿佛翻涌着无数情绪，繁复细微、难窥毫发。
李硕珉娓娓道来：
“你有没有发现世界上有很多超级人类？体育赛事、工科、理科、艺术类都出现过大批跨越常规认知的人类，而他们也在获得巨大成功后都活不长久，每个死者都被发现死于全身器官衰竭，研究发现他们的脑垂腺会分泌一种全新的激素，这种物质被称为‘超维因子’。
超维因子提取物是一种可以通过注射的方式被人体吸收的全新物质，它能极大激发人的潜能，甚至分子层级的活性，副作用却更可怕，持续过度开发人体机能潜力会出现免疫系统崩溃、组织器官衰竭的现象，跨越常规的超级人类，其实都只是不可再生资源。
有人掌握了超维因子的提取技术，并大批量创造超级人类以此牟取暴利，他们自称‘维塔’。”
“维塔……不是这几年迅速崛起的跨国生物医药集团吗？”
“维塔利用超维因子提取物创造出的超级人类被称为‘半完全体’，而超维因子无害化是他们一直在研究的难题，一旦攻克这一难题，他们就能量产广泛应运于各领域的‘完全体’，届时他们将撬动整个世界的运行秩序。”
徐明浩怔怔地盯着他，思绪纷杂不已。
“那他们为什么要抓金珉奎？”
李硕珉敛着眉目，眸子幽深暗炙，翻滚着未明的情绪。
“我和珉奎从小被研究所收养，记忆里研究所收养了很多孩子，每天被试验和药剂折磨，然而半完全体存活率极低，我和珉奎侥幸活了下来，后来研究所发生了一场大火，我和珉奎本打算趁乱逃出去，却在中途走散了，一位同样反对超维因子研究的教授把我救了出去，其他半完全体大多死于那场大火……
我和珉奎是18岁那年重逢的，我们都以为研究所里的罪恶已经随那场大火焚毁殆尽，直到维塔集团横空出世，教授才发现原来当年的研究所不过是被维塔集团收购，他们悄悄重启了对超维因子的研究，维塔掌握着半完全体的名单，只是这些年隐姓埋名潜伏在社会各个角落的半完全体难以找全。
后来在机缘巧合下我们进入了蜃世界，居然发现超维因子是一个S级副本的通关奖励，从那时起我们就怀疑有人把蜃世界当成了超维因子的天然培养皿，在其他人通关后掠夺超维因子以创造完全体。”
徐明浩心神剧震，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无声崩裂，他怔怔地看着李硕珉，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李硕珉缓缓吐出一口气，视线落在徐明浩颈间的游鱼玉佩上，被男人凝视的瞬间，徐明浩下意识地将玉佩攥紧，眉心微蹙。
“我曾和珉奎约定，一定把他这枚玉佩交给持有另一半的人，我本打算回国从珉奎以前的交际圈入手调查，没想到在这遇到了徐老师，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徐明浩抿了抿唇，喉咙干涩得厉害，一字一句道：
“他们把金珉奎抓回去继续做实验了？”
“应该不是，在蜃世界我和珉奎分别兑换过一个GPS，只要我们身处同一个维度就能定位到对方位置，而我手中这枚现在无法直接定位到珉奎的位置。”
李硕珉翻出兜里的手机，点开一个加密讯息，徐明浩瞄了一眼，屏幕上一串密密麻麻的代码正在跳动。
“这是我根据珉奎的GPS坐标破解出来的一个算法，我怀疑他被困在一个副本裂隙中，蜃世界不同领域的副本间存在着无数个混沌空间，如果不小心踏入其中，很可能会迷失方向，永远滞留在裂隙之中。”
18岁那年重逢、教授、异世界入口、拯救世界……
一系列线索在徐明浩的脑中飞速串联成一个模糊的框架，直到李硕珉最后一句话落地，这个框架终于在眼前清晰起来。
“我和徐老师说这些，并非是想把事情强加于你，而是你有权知道真相，至于你听后会做出怎样的决定，这就和我无关了。”
闻言，徐明浩呼吸一窒，盯着李硕珉良久，最终还是开口：
“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李硕珉从口袋中摸出烟盒，修长有力的手指弹处一根香烟，咬住烟蒂划开火柴点燃，火柴被慵懒地甩灭，轻寡的白雾在化妆室内升腾而起。
“徐老师不觉得其实死亡也是一种救赎吗？”
徐明浩听到李硕珉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烟花般短促绚烂的生命，终其一生在慢性自杀中苟延残喘，这是半完全体的宿命，是无解的死局。”
徐明浩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攥紧，窒息得讲不出话来。
“徐老师，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但你没有能力参与到这场游戏中来，如果不想被卷入的话，就当做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永远不要再见了。”
呼吸声，沉重急促的呼吸声。徐明浩在好似静止的时间中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僵硬地绷紧脊背，不知不觉攥紧了手指，指尖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感暂时盖住了心底的骇然与悲凉。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着，沉闷的鼓点声回荡在耳畔，他难以接受李硕珉的话，却无法反驳，只听见自己生硬地吐出几个字：
“带我一起去救金珉奎。”
“若是救不了呢？”
李硕珉的声线压低，轻飘飘近乎玩味的语气，听起来像来自黑暗之底的诱惑。
徐明浩心下一紧，将目光缓缓地放在了李硕珉脸上。
那种矛盾违和的感觉再次出现，可还未等他细究，身边人便轻轻一笑，眼波中揉了淘气的温柔：
“我说笑呢，有了徐老师一定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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