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惟把书放下,有些疲惫的靠在墙壁上,紧贴后背的冰凉稍稍让他提了下神。
对面的挂钟指针正迈向九,图书室的人已经不多了,偶尔能听到翻动书页的刷刷声,毕竟现在不是考试周,很少有人这个时候还在自虐。
白惟微动了下手指,起身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洗手池冲了把脸,而后又坐了回去,把书拿起来,手指翻动着书页。
刚才看到哪了,现代殖民理论还是原始积累?白惟伸出手指轻轻按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日光灯散出的白色灯光莫名的有些刺眼。白惟想,大概是最近在这里待的时间有些长吧。
目光停在那一排密密麻麻的目录上,第十四章,起反作用的各种原因。
算了,继续看吧。白惟这样想着,把书页翻了过去,嗯,导致矛盾的各种内部原因。
看了几行,又莫名的失了神。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现在这种情况呢,白惟今晚难得的进入了学霸的思考模式。
一直以为林扬是gay的自己,在自作多情。
莫名的想起一句很有名的台词,谁先爱上谁就输了。
白惟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他只是想弄明白现在这种双方僵持的局面。
一下午加一晚上足够白惟稍微冷静下来,毕竟,还是要在一个宿舍生活的——就算不能在一起。
如果林扬的积怨甚深是内部矛盾,那么导火索是......打架?
——那林扬打架的原因是什么?
白惟莫名的想到这个问题,上午高成山他们两个来喊他的时候并没有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太着急了吧。
思索了一会儿,白惟摸出手机,翻翻通讯录,想给高成山打个电话,刚摁下一个键,突然想起来,这里是图书室。
白惟收回手机,起身把书放回书架,准备出去再打电话。
深秋,夜凉。只有点点微弱月光穿过云层。
看书看久了,出来门前的一片树影也让人晃眼。白惟靠在栏杆上,任由夜风冰冷他有些发热的身体。
几分钟之后,白惟又掏出手机,找到高成山的手机号码拨了出去。
“滴——滴——”
白惟耐心的等待着接通。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冰冷的机械女声很快响起。
白惟蹙了下眉,准备再打一遍。
“请问,现在有空吗?”
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白惟抬起头。女生不知何时站到他身旁,自然披散的长发上别着小巧水晶发坠,在微弱的月光也折射着光芒。
“有事吗?”白惟问道。
“呃,你不记得我了?”初颜有些讶异,本来在图书室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偷瞄着白惟,而白惟有时目光也会停留在她这边,还以为......
那只是白惟在放空思绪的时候不自觉的动作而已,其实他谁都没有看。
“有事吗?”白惟再一次重复。
“我叫初颜。我们以前见过的。”初颜努力使自己的微笑看起来更迷人一些,见白惟没反应,她又提示了一下,“在校医院.....”
白惟略一思索,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呃,那个,我想说对不起。”初颜鼓起勇气看着他。
“什么对不起?”白惟皱了下眉。
“我知道你可能会生气,但我真的喜欢你!”初颜攥紧了衣角,睁大眼睛望着他,这是她酝酿了一个晚上的告白。
她已经看遍了所有告白秘籍,请教过无数学长学姐,要穿的衣服花了一下午来挑,搭上系花的自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一时间只能听到树叶被夜风吹动的声音,来回摇晃的枝叶隐隐遮住两旁路灯,两道斜长的身影映在地上明暗不定。
许久。
“所以,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和我......在一起?”沉默了几分钟之后,赶在勇气消失之前,初颜又小心翼翼的补了一句。
然而白惟的沉默一分一分的冷却着她的信心。
初颜抬眼,想在白惟的眼睛里找到一些答案,她不信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事实上,白惟并不是在考虑怎么答复她——他又走神了。
一看到初颜就想起林扬在医院的时候,趴在他背上的时候......好像才过去没多久。
确实也没有多久。
白惟再回神的时候,初颜已经垂下眼眸不再看他了。
“嗯?”白惟发出的单音节的意义不明。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知道什么了?
白惟怔了怔,隐约好像记起初颜刚才说了什么。
在一起是吗。
白惟依然冷静的外表下,心脏突然加速跳动了几下,就像在快溺死的时候,见到了救命的稻草。
“我喜欢安静。”白惟突然出声。
“啊?”初颜嘴巴微张,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秒反应过来,马上接上:“我很安静!”
说完很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掩饰着刚才的急切。
“去吃饭吧。”白惟顿了顿,径直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现在去吃饭?
初颜在一愣之后,有些欣喜的跟上去。听白惟话里的意思,她是成功了?
一路上,月光越发昏暗,隐于林间的路灯在无人的小路上也让人觉得诡异。
初颜往前小跑了几步,有些试探的伸出手去。
在被有些温热的手心触碰到时候,走神的白惟下意识的甩开,之后回神,看到了已经停下的初颜。
瞬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白惟有些愧疚,安慰性的伸出手去握住她的,一起往前走,却不再回头。
他明明是想拒绝她的。
就在他下意识的要拒绝她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来。
——林扬已经被他让给苏千澈了。
在认输的时候,他已经选择了放弃。
此刻的他冷静的可怕,人总要为做错的事付出代价,而他要做的是修正错误。
手机突然响起,白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高成山。
手指微动,选择了挂断。
现在,不管是内部矛盾外部矛盾,或是导火索,都不重要了。
他已经找到了解决一切的方法。
至于之前考虑的打破僵局,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为自己心里还有的一点企盼做借口。
如果不能在一起,那他选择不爱。
错误,就该被抹杀。
推走了程城,林扬又重重的倒回了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隐约听到隔壁的吵闹声夹杂着酒瓶碰撞的声音,连续不断,无休无止,林扬翻身照墙上就踹了两脚。然而隔壁喧哗依旧,只有林扬孤零零的坐在床上不知该生谁的气。
看着对面依旧整齐的床,林扬失了神。
一人一夜未归,一人一夜未睡。
当听到门被推开时,林扬发现自己的心跳蓦地加快,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甚至忘了睁开眼睛。是要像往常那样笑着问——你一晚上死哪了,还是问一句——要去吃饭吗。
想到这儿林扬暗骂自己一句,卧槽,不是应该说——别在我眼前晃悠么!
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吧。一夜过后,林扬发现自己竟迫切的想见到白惟,来不及为自己编任何理由。
就算白惟说他没事找事......林扬突然觉得现在自己这心理就是在犯贱,明明都闹掰了,自己说的话那么难听,现在还想要和好。
左思右想,林扬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算了,就装睡吧。
“林扬......地上凉。”
温柔的声线在耳边响起,却像本该温暖的水变得冰凉刺骨,林扬睁开眼,不出意外的看到,是苏千澈。
“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有关好。”苏千澈看着林扬眼底毫不掩饰的失望,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哦。”林扬低头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是坐在地上的,怪不得老是觉得硌。
把一直抱着的枕头反手扔到床上,林扬撑住冰凉的地板,双腿微曲。
三秒之后。
“......”
“卧槽腿麻了!”
看着林扬一脸扭曲的样子,苏千澈莫名的想笑。他半蹲下,伸手穿过林扬的腋下用力将他拖抱了起来。林扬的体温偏低,苏千澈却忍不住想要抱的紧些,紊乱的气息萦绕周围,竟让他有些情迷。
——就算林扬的气息是寒冰,也让他为之贪恋。
还未等他松手,林扬先一步推开他坐倒在床上。
苏千澈回过神,便看到林扬在瞪他。
“你他妈不会伸手拉我一把啊?”
林扬简直气绝,刚才这是赤裸裸的在占他便宜吧?别以为他感觉不出来,就那么两秒钟的时间,苏千澈的手已经越过了警戒线,控住了他的脖子。他要是再不推开,估计苏千澈就得就势来个地咚了。
刚才是他身体发麻没有及时反应,再敢来这么一次,林扬毫不怀疑自己会出手揍人。
现在的林扬丝毫不见上一次妥协的温和。
“抱歉。”苏千澈垂下眼,刚才是他过分了,一时间没有抑制住。
从前他也有失控的时候,林扬的眼神却远比那时暴躁,现在就像一个易爆的危险品。
果然是被讨厌了吗,苏千澈想。
在两人心思各异之时,宿舍的门又吱呀着被推开了。
白惟在门口顿了一下,淡淡扫过苏千澈,却没有停留在林扬身上。径直走过去进了浴室。
很快响起了水声,屋里的两人俱是一愣,与苏千澈的尴尬相比,林扬更像是不知所措。
白惟再出来时,眼神依旧冷冷清清就似不近人情。从未有过的距离感在肆意蔓延。
林扬很快的别过眼去。
一时间气氛安静的压抑。许久,对面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声,林扬抬头,对面的床上已经整齐的码好了一些书和衣服。
“你要做什么?”林扬突然有些心慌。
“联系好了房子,搬出去。”白惟语气依旧淡淡的听不出丝毫起伏。
林扬蓦地攥紧了被角,生生的把那句“那我呢”压了下去。
呵呵。
这算什么?
焦躁,不安逐渐被愤怒所取代,自己若是不问,他就打算一声不响的搬走了?凭什么?
被怒火冲击着的林杨一时间忘记了昨天是自己说嫌他烦的。
白惟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林杨一眼,流水般从容的整理好东西,映在林杨眼中,恍惚间竟以为回到了开学那天,也是这般模样,不冷不热,冷静自若。
只是,这次却是要离开,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林杨停止再想下去,隐隐的感觉到心底某处的弦像要挣裂一般,而挣脱出的将是让人窒息的恐慌,这种恐慌来自于一种他不愿承认的情感,无法深思,不敢深思。只是想想,便让他无法冷静。
“去吃饭吧。”林杨努力使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然而语气却是命令式的。
正在挑书的白惟和一直安静坐着的苏千澈同时一愣。
林杨不由分说的拉起苏千澈向门外走去,姿势亲密无间,步伐却是难掩的凌乱:“你刚刚不是说想去南苑喝点汤吗,快走吧。”
“......嗯。”苏千澈被林杨半拖着,回神后却夺过主动权,手腕一翻紧紧握住林杨的手,十指相扣,无处可逃。
林杨稍微摇晃了一下,在带上宿舍门的时候突然停下,在苏千澈略有疑惑的目光中深呼吸,留下一句“别忘锁门”。
白惟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整理着那堆......已经不需要再整理的书。
在那两人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完全消失的时候,白惟停下来,静静的看着门口。
这样就很好了吧,苏千澈得偿所愿,他也可以修正他的生活轨迹,从此无人可以扰乱。
至于林杨如何想,白惟并没有纠结,这是林杨想要的不是吗。
“初颜?嗯,我收拾完了,一会儿过去。”白惟扣上手机,抱起装好东西的箱子,在离开之前最后看了宿舍一眼,之后“咔嗒”一声,门被锁上。
南苑。
一路走的飞快的林扬直到坐在餐厅才意识过来刚刚一直维持着的姿势是多么让人尴尬。稍用力把手挣脱出来,扔下一句“我去打饭”便要走。
“这次又是用完了就扔吗。”身后响起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却夹杂着无奈。
“没有。”林扬下意识的反驳,然而在回头看到苏千澈嘴角的苦笑时却又默然。
他的行为和过河拆桥确实没什么两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只不过上次是因为叛逆,而这次却是为了掩饰那些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感情。林扬清楚,在拉起苏千澈的一瞬间,他想的还有——白惟能不能看他一眼。
沉闷的一顿饭。
二人坐在相邻的位置,各自怀揣心事。
林扬偶尔会偷偷瞄一眼坐在旁边的苏千澈,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苏千澈只是低头吃饭,没有任何表情,垂下的眸子黯淡无光,手上的动作僵硬,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林扬有些烦躁,他不是能忍受沉闷气氛的人,但是没办法,这种气氛似乎,还是自己造成的。
过了一会儿,林扬再偷瞄他一眼,发现他居然已经在收拾碗筷了。
再仔细一看,盘子里,剩下的饭菜还有很多。
原来烦躁的,不止他一个人。
苏千澈勉强扯起嘴角,也不看着林扬,一边收拾一边柔声道:“我吃饱了,待会还有事,先走一步。最近天气不太好,注意身体。”
平淡无味的话。
和林扬嘴里嚼着的红烧肉一样平淡无味。
林扬也没有回过头去看他。只是低着头,狠狠地嚼烂嘴里的肉块。
希望他留下来的那个人没有留下来,不希望他留下来的那个人留了下来,自己却没有把握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最终,谁也没有留下来。
————————————
昏昏沉沉的上了一天的课,林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玩游戏?睡觉?
感觉都好没意思。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透着一股子汗臭。
洗个澡吧。
这样想着,他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
里面,只有一件灰黑色的风衣。
奇怪。
他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白惟的衣柜旁边。
怎么只有这件风衣没带走,是忘了吗?
林扬没有再想,没带难道还要给他送过去?刚想关上衣柜门,关到一半,手上的动作又忽然停住了。
他又看了一眼风衣,看了好久,最终鬼使神差地把风衣取了下来。
他把风衣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好长。
风衣的下摆到了他膝盖上方一指长的地方。
他皱眉,抓了抓头发,回到自己的衣柜,扒拉出一条内裤。
然而满衣柜都找不到一条合适的裤子,基本上都已经穿过了还没洗。
林扬叹了口气。
洗衣服这种事,好像通常都是白惟顺便帮他带到洗衣房的。
他也不管这么多,反正这里也就他一个人了,索性就拿着风衣和内裤,直接进了浴室。
————————————
“我还得回去一趟,”白惟拿着手机,眉头紧蹙,“是这样,我有一件衣服忘了拿上……对,我很快回来。”
此时已是傍晚。
整座学校被夕阳打上一层薄薄的阴影,散着黯淡的红光。
他挂断电话,收起手机,快步往宿舍楼走着,想要赶在天黑之前出来。
实际上,那件风衣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其实原本也不是他的东西,只是一个朋友寄放在他这里的,后来朋友嫌来拿麻烦,索性送给了他。
那件风衣,是白惟喜欢的款式,所以后来也穿过几回。
白天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犹豫着要怎么处理这件衣服,就先把它搁在衣柜里,没想到后来事情一多,竟忘了拿走。
正想着,不知不觉,白惟已经来到宿舍门口。
林扬跟着苏千澈走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呢?
白惟的手停在门把手上迟疑了。
早上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看似做好了心理准备,镇定的外表下,其实也好不了多少。再一次面对的心理准备却是没有做好。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初颜。
白惟叹了口气,不是已经说了很快回来的吗?
他没有挂断手机,仍旧把手机塞进口袋里,任凭它震动,然后,缓缓扭动门把手。
门没锁。
白惟决定速战速决,多看一眼都怕自己会舍不得。
如果放在高中那会,他是绝对不相信会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存在可以让自己如此紧张。
门被打开。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
昏暗的灯光,打在床上那个睡得正酣的人身上。
白惟走到床边。
橙光的灯光,浅蓝的床单,还有……灰黑色的风衣。
只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只见眼前的林扬,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十分宽大的黑色风衣,除此之外,几乎什么也没穿。
往下看,他看到了林扬裸露的修长的腿,简直是诱人犯罪。
林扬就那样躺在那里,毫无防备的模样,睫毛静静的覆在眼皮下,安静的无知无觉。
白惟强迫自己扭开眼睛不去看他。
不过他怎么会穿着自己的风衣?
白惟侧头看到了林扬那个被翻的乱七八糟的还没关上门的衣柜,了然了。
白惟把手伸进口袋里,挂断了电话。手机总算是安分下来。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沉寂。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目光又不自觉的转回来了。他这样说服着自己,下一次再看到这样的他不知是什么时候。不对。
——他没有机会再看到这样的他了。
他发现,林扬紧紧抱着双臂,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好像十分寒冷,然而整床被褥都被他推到了一边,他的额角还冒着汗。
这样的天气,应该不算冷。
仔细一看,林扬舒展着眉头,鼻尖抵着风衣袖口,似乎正在贪婪地吸纳着从风衣散发出来的清香。
此时的林扬,套着这样一件宽大的风衣,反而似乎显得瘦弱了,让人有种想要抱紧了耐心安抚的冲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