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家的孩子,不配和那些贵族一样自由。
爹娘生前总同我说,在闹市街正中央的小巷子里乞讨。
在那里乞讨可以讨到许多食物,有时候还可以讨到钱财。
每次那里有死刑犯被处死的时候,我是不会去的。
但我好饿。
我已经四五天没讨到任何吃食了,我精神恍惚的爬到闹市。
有人将我挤进人群,我被踉踉跄跄推搡到人群最前面,但我抬头时,我才发觉这几乎血腥的一幕是一位死刑犯的处决现场。
那人双眼被一条草草撕裂的黑布蒙住,我抬头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那人被硬生生刻出的两个血洞。
那人腰部的衣料被强行扯开,裸露出的皮肤都是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疤。
铡刀悬在他腰间,刽子手一把扯开被固定住的麻绳。
我的瞳孔猛然一缩,甚至没来得及尖叫出声,随着血液喷溅而出的声音。
一股子脓肿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我脑中一片空白,但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令我感到无比恶心。
腥臭粘稠的血液滴答滴答的流下刑具,鲜血模糊一片。
我眼前逐渐模糊,我捂住自己想要呕吐的嘴,没有任何食物的胃中依旧想要吐出些什么,以此发泄出我几乎绝望的心理状态。
当我恍惚间听到那名刽子手的惊声惨叫时,一股浓重的好奇心战胜了生理上的恐惧。
我抬了头。
刑具上的死刑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全身染满鲜血,正在刑具上疯狂蹦哒,试图跳入不存在的水中活下去的鱼。
那条濒死的鱼慢慢不动了,他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刑具上,骤然睁大的眼珠正死死盯着在场的所有人。
刚一开始还在围观的群众惊恐的散去,一旁的刽子手也赶忙抓起那条死鱼把他扔进了垃圾堆。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待到闹市中央只剩沾满干涸血迹的刑具时,我缓缓走进了垃圾堆中翻找起了那条死鱼。
盛夏的天气好热好热,但是我太饿了,即使那条鱼已经腐烂,我也可以吃。
那条鱼依旧静静的躺在地上,他身上沾满了不少血液和黑泥的混合物,腥臭的味道掺杂着垃圾发酵的酸臭味。
反正是条死鱼了。
我把那条死鱼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去了家的方向。
我并未在意小路上所有人粘在我身上的古怪眼神,径直走回了家。
反正没人会在意一个孤儿临死前的做法。
我把那条鱼按在地上,想要立刻把他剁碎了生啖其肉。
但那条鱼似乎又活了起来,像在刑场那样拼了命的挣扎,他从我手中猛地甩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恐惧漫上我的大脑,我正欲丢下地上不断蹦哒的鱼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我余光却撇到鱼身下的黄泥土中似乎有什么闪着金光的小玩意儿。
咕噜噜的肚子和胃中不断翻涌的饥饿感令我还是把它挖了出来。
好像是块玉环吧,摸着冰冰凉凉,滑溜溜的,烈阳穿过了玉环,阳光直直刺进我的双眼。
好疼,但一看就价值不菲。
那条鱼又死了,鳃中冒出红呼呼的血,似是濒死之人呕出的鲜血。
那人看到我拿出的玉环,用一种极为惊讶的眼神盯着我。
随后,他慌忙收下玉环,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的稷。
这是爹娘死后,我吃过的第一顿饱饭。
我盯着那条死鱼,最后还是放弃了吃点他的打算。
此后的每一天,我都用破布袋包住这条鱼,带着他一起去乞讨。
很意外的,施舍钱财和食物的善人多了好多,甚至我只是抱着他回家,也可以在土里抠出一些值钱玩意儿。
这鱼应该不是邪物吧,至少,他给我带来了好运。
家门口那扇经不起风吹雨打,摇摇欲坠都快要碎裂的破木门被叩响了。
我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想到了无数种危险,但到最后我还是打着哈欠去开门了。
我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却蓦然撞进了一片漆黑如墨的瞳眸中。
他好美,一头泼墨的棕发随着他向前走的动作而滑落,漆黑的眼瞳毫无波澜的盯着我的脸,毫无血色的脸使他看上去,像一具会行走的死尸。
他身上的衣服镶了金边,一看就价值不菲,我吞了吞口水。
他看着我有些呆滞的眼神,指了指我身后桌上用破布袋装起来的鱼,轻声开口:
“还我。”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嗖一下挡在那条鱼面前,用自己从未听过的铿锵语调拒绝了他。
那人听到我的回答并不意外,似乎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缓缓走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我那吱呀作响的木门。
真是个古怪的人。
过了多久呢?
我不知道。
义军如泉水般涌进来,举起了反秦的大旗,我也因为年龄原因,被强制拉去放了秦兵。
我要死了。
那人坐在我身边,朝我伸出了手,我已经聋了,听不到他的声音。
我将那条陪伴了我下半生却从未腐坏的死鱼交给了他。
他轻笑了一声,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
“乖孩子。”
黄泉路上,我再次看到了他。
他挽着身边黑衣男人的衣袖,远远看了我一眼。
可我只是穷人家的孩子。
我转过头,跟在阴差身后,一瘸一拐的走进了轮回间。
或许,我一直都是穷人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