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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沉默的呼号

在蓊郁葱茏的山坡之上,碧草如毡,参天巨木浓荫翳蔽,葳蕤的枝叶扶摇直上,满目皆是盎然春意。遍地繁花竞放,草木的馥郁之香氤氲弥漫,馥郁之气盈满四野。透过繁枝密叶,可以瞥见斑驳陆离的暮色,以及那闪烁的熠熠晶光。彼时,自行车于碎石铺就的幽僻小径上悠然徐行。满树繁花悄然盛放,簇拥于枝头,散发着幽微的馥郁。香气于虚空之中袅袅飘散,越过高垣,与远方传来的袅袅琴声遥相呼应。自行车发出细微的辚辚之声,骑车者偶或抬头,凝睇午后湛蓝的苍穹,心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窒塞与悒郁。

往昔岁月如白驹过隙般倏忽掠过,仿佛一切于自己的生命中皆未留下丝毫痕迹。幼时与亲朋好友的回忆,如镜花水月般消散无遗。或许遗忘本就冷峭无情,我已开始忘却父兄及祖母的音容笑貌。曾几何时,我尚能够优游闲适地与他们共度时光,感受生命中那独有的存在。每日品咂周围的山鸟啁啾、晚星闪烁、晨风轻抚与月辉流泻,然而战争却突如其来,如雷霆般击碎了如诗人般的悠然隐逸生活。最终留下的是鲜血淋漓、落寞孤寂、毁于一旦的法兰西,以及永远无法弥合的家园之殇。

缔造一个国家绝非仅赖梦想,终究需历经血与火的淬炼。我此刻的心境,实难名状。任何人,即便是孱头懦夫,皆可挑起战争,然而欲止息战火,却必须得到胜利者的首肯。这片名为法兰西的土地,其沉默如海的悲怆哀鸣,究竟何时方能终结?唯有在战争偃旗息鼓之后,才有可能真正迎来安宁与希望。

至于我此刻的心情,实难用言辞表述。任何人都能够发动战争,即便是那些被称作懦夫之辈也概莫能外。但是,要让战争画上句号,就需要获取胜利者的应允。在这片名为法兰西的土地上,沉默深邃似海,绵亘悠长,这无言的守望究竟何时才能迎来尽头?当战争落下帷幕之时,一切真的能够拨乱反正,回归正轨吗?对一部分人而言,战争或许是正义之举,因为他们认为这是达成某些目标或理想的必要途径。而对于那些业已丧失所有希望之人来说,战争似乎成了一种无奈却又看似合理的抉择。在这场波谲云诡、错综复杂的纷争之中,真与假相互交织,令人目迷五色,难以辨别。或许,在这混沌不堪的局势里,每个人都难以推脱干系,皆难辞其咎 。

对那些笃定战争具有正义性的人而言,战争或许是一种必要的正义彰显;而对那些已丧失一切希望的人来说,战争似乎成了一种顺理成章的抉择。随着五月的跫音日益临近,时间的巨轮滚滚向前,那片深沉静谧的“海”仿若永不停歇,局势愈发危如累卵。所有生灵皆处于一种阴霾密布的临战状态,而其中的先决条件乃是:以好勇斗狠为唯一懿德,以求和言好为唯一耻辱。这一观念在德法之间剑拔弩张、战火纷飞的紧张关系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纳粹与维希之间所谓的某种程度的“情谊”,实则不过是一种虚与委蛇的伪饰。天空中,德军飞机时而盘旋,不时还传来炮火的訇然轰鸣乃至空袭警报。镇上物资极度匮乏,犹太人群早已作鸟兽散。尽管生活仍在赓续,但沉重压抑、无可奈何的氛围氤氲在每一寸空气之中。随着那位德国元首在十二月份以所谓“防止侵害德国”为由颁布的“夜幕命令”,暗袭敌方的爆炸与刺杀事件此起彼伏,地下党员的行动接连不断,却也伴随着接踵而至的牺牲与失踪。纳粹与盖世太保以及各类上级部门的抓捕与审问亦同步展开,许多人员与行动的踪迹渐次湮灭,甚至连家属也被禁止知悉其去向——每个人都在为生存与行动而殚精竭虑、奔波劳顿。曾经那些深重的绝望、彷徨、恐惧与痛苦,并未烟消云散,而是如影随形。犹豫与纠结虽已渐趋消散,可经历过的撕裂与爱恨情仇,每一个曾深陷黑暗泥淖的灵魂,如今皆能以法兰西的解放为矢志不渝的信念而奋勇战斗,以各自的国家为效忠对象而恪尽职守,为自己曾经的过错忏悔赎罪,超脱个人的恩怨纠葛,展现出对国家毫无保留的纯粹与笃实,矢志靡忽:……海因里希那夜的话语确有至理,唯一的答案就在于忠于自己的祖国,无论忠诚还是义务,皆要坚守至生命的尽头。或许到那时,他们将获得某种意义上的灵魂涤荡与新生。

毕竟在那一片片染着血般殷红、镌刻着卍字的旗帜翻旋之下,阳光倾洒,那些斑驳印记皆在缄默无言地佐证,所有生灵本质上皆处于战争的阴霾笼罩之中。枪支乃是戕害生命的凶器,精湛的射击技艺则是屠戮的手段。战争,无论被怎样巧言粉饰、美化装点,都是对生命的悍然践踏与亵渎。

六月末旬的夕阳仿若被烈火淬炼的烙铁,依旧火红夺目。今日,群山如墨染就,连绵蜿蜒,直抵天际。路旁的枯树好似瘦骨嶙峋、细长的鬼手,奋力伸向苍穹,将其间的云朵晕染成淡淡的粉色,背后透出的碧空之色更显深邃幽远。这般景致既有着摄人心魄的美好,又隐隐透着几分阴沉肃杀,连同眼前的索莱伊太太都仿若被一层寂静的暗影所笼罩,衬得她瘦削的身形愈发醒目。

身后不远处的田野里,道尔顿发出稚嫩清脆的呼唤,他满心皆是兴奋与欢悦,在小公路上肆意奔跑,一边向着他的父亲索莱伊先生欢快呼喊:“爸爸,快一点,再快一点!”后方是绿意交织、生机勃勃的景象,父子俩的身影在其间时起时伏;而前方的氛围却显得凝重压抑,仿佛那片被黄昏晕染的天空,是两个截然不同时间场景的交会之处,泾渭分明。

此刻,索莱伊太太的目光投向我,适时地招呼我的到来。我停稳自行车后,她询问道:“那天你跟我提及的事,你可有与他人言说?”我微微蹙起眉头,回应道:“是的,只是不知该与何人分享。”索莱伊太太听后,似是松了一口气,轻轻颔首。

与此同时,索莱伊先生已骑着自行车,拉着小推车渐行渐远。道尔顿瞧见父亲离去,仍欲追赶。见此情景,索莱伊太太急忙叮嘱道:“孩子,回来。天气寒凉!”随后,她的目光再度转向我,开口道:“我有一事相托,与道尔顿有关。”

听闻此言,我问道:“您所指的‘如果’是何意?莫不是您和加斯东若遭遇变故,便需我照顾道尔顿?”那一刻,时间仿若凝固静止,周遭唯有沙沙作响的风声。我逆着光线凝视着对方,尽管心中已然明了一切,却仍想探知更多,于是眼神中凝着复杂思绪,问道:“您为何这般说,你们会遭遇何事?”

与此同时,道尔顿已乖乖回到家中,行至门口时,发现我们伫立原地未动,他满心好奇地停下了脚步。索莱伊太太察觉到儿子的目光,连忙催促他进屋。而后她再次面向我,却一时语塞,难以言表。

其实自始至终,我心中早已知晓大概,可直至此刻才真正沉稳平静地开口问道:“——你们是否已然做好了准备?”对方并未直接作答,而是坚定地反问我:“我需要你的答复。你愿意承担照顾道尔顿的责任吗?”我抿紧嘴唇,思绪仿若余晖般细碎,却又似万千烛火般熠熠生辉。每一缕思绪都在黑暗中闪烁着希望的微光,有的仿若九天之上坠落的星火,璀璨而夺目。我已摒弃绝望,怀揣着为法兰西的解放而坚定战斗的信念——于是我注视着她,回答道:“是的。

在那一瞬间,我瞥见希尔太太眼中闪烁着熠熠华光,她的声音虽稍显喑哑哽咽,却透着斩钉截铁的决然,仿若已然笃定某种矢志不渝的信念:“谢谢。”旋即,她向我辞行,转身沿着那条布满碎石的蹊径渐行渐远。她穿过墙隙与院落,款步迈入屋内。凌霄花蜿蜒缠绕在墙头,花朵在风中婆娑摇曳,空气中氤氲着一股幽微的花香。思绪与视线被微风轻柔拂动,发出簌簌的声响,或许这便是与这位地下党员的最后诀别。

我长久地凝视着索莱伊太太的背影,光线与阴影交织,仿佛要把我与他们分割成两个世界。我心中一片混沌,仿佛身处梦境之中,接下来的旅程与路途、交谈以及周围的事物都变成了脑海中的碎片。深邃的心灵之海波涛汹涌,全身感受到的唯有寒冷与混乱。我开始想象抵抗组织成员们的命运,纳粹警卫审查时的血腥场景在我脑海中闪现,这一切仿佛是一部黑白交织的默片,沉浸在回忆与幻想中的我,竟未发现太阳早已下山——自己彼时正独自留在房间里,沉浸在出奇的安静之中,甚至连窗外麻雀翅膀的扇动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时间仿佛已经静止,我一人在今夜中抽着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炳草微弱燃烧,悄然吐露烟云,在朦胧的夜色中缭绕。桌上的小台灯发出柔和的暖光,为今夜增添了几分沉静的氛围。此刻已至十点,母亲与祖父早已各自洗漱完毕,在各自的房间安然入睡。自从今日下午与地下党员索莱伊太太托付之后,内心的偏执情绪便让我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迷茫状态,仿佛身心被无形的坚固堡垒所包围,备受煎熬。或许我也已成为了内心最不平静的人之一。

独自呆在房间沉思良久,我终究无法克制自己。于是熄灭香烟,离开房间,来到厨房。一口水未能平复我的心情,刚放下手中的杯子,一阵类似炸弹硝烟的白烟从后门窗户飘入。我顿时皱眉,迅速绕过洗漱间,旋即便拉开后门的窗帘——其实令我感到异常的并非此时在屋外篝火旁说德语的德国士兵,而是远处停驶的德国轿车——轿车熟悉无比,因为那是海因里希和他副官费利克斯的车子。而此刻我察觉到轿车下方传来异响,并且隐约看到车辆附近趴伏着一个人影。刹那间,我的心瞬间紧绷——我惊见有人在德国轿车下绑着炸弹。考虑到此人可能是地下党员之一,面对敌方德军,他自然是不会心慈手软。

在一瞬间,强烈的焦虑和恐慌情绪如潮水般本能地涌上心头,使我全身感到冰冷,方寸大乱。于是,我立即行动,迅速转身,绕过厨房和客厅,小跑着上了二楼。在此过程中,我又打开一扇门,来到了父母房间的门前。面对眼前的情景,我颤抖着手指握住那扣锁精致的棕红色门把手,准备敲门。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我又突然僵硬地停下了动作。我的目光仿佛被生锈的锁芯所困,无法转动。

诚然,我深陷于无尽的矛盾与踟蹰之中:我应以何种身份涉足此事?是以战败之平民身份吗?若以此身份去警示敌国军官,言:“快看,你的车下被缚炸弹,明晨千万别驾乘!”如此直言,是否恰切?身为敌对方,我何德何能去提醒敌人即将面临的危厄?倘若行事鲁莽冲动,所有法兰西民众皆不会宽宥我,包括我自己。

往昔,我以疏离、淡漠、缄默与倔强来捍卫自身的尊严与气节。可如今,若我真的这般行事,那曾经坚守的原则与底线岂不是会化为乌有?……然而我也不愿海因里希命丧黄泉,我不忍让我所爱的人就此消逝。……难道真的要选择逃避与漠视吗?

额头悄然沁出因紧张而生的汗水,濡湿了凌乱的额发,使其紧紧黏附于肌肤之上,隐隐露出我浅灰色的双眸。此刻,我往复折返,先是下楼至厨房后门,畅饮几口水润泽喉舌,而后返回房间。我踯躅于父母房间与自己房间之间,犹豫不决。

内心盈满无数细微的哀伤与情感的波澜,爱恋正逐步销蚀我的坚持与理念,磨灭我坚定不移的冷漠与嫌恶。我感到自己的信念在心中痛苦的漩涡中苦苦挣扎,难以挣脱的疑虑正折磨着我孤寂的灵魂。我在艰难抉择,究竟是依从内心的真切感受,还是仍旧秉持过去的行事风格?

我反复沉溺于思绪的洪流之中,深陷情绪与仇恨的泥淖。最终,我在客厅的沙发上熬过一夜,面色惨白,守望时间缓缓流逝。其间,我难以抵御困意的侵袭,仅恍惚度过寥寥几个小时。当翌日的光线将我唤醒时,我头痛欲裂,浑身酸痛,一股难以名状的焦虑感仍旧萦绕心间。种种猜忌与忧虑在我躁动不安的心绪中翻涌不止,积压了整整一夜。

当我瞥见两位略显面熟的德国军官,正是那夜与海因里希争执的友人。今晨,他们已整饬停当,用德语相互交谈着,身着齐整的制服,伫立在轿车旁,静候房屋中的海因里希苏醒。目睹他们确然准备一同前往镇上指挥部的那一刻,一种令人几近窒息的恐惧感在我心中轰然涌起,它仿若波涛汹涌的沧海,终于彻底翻涌、迸裂。那一刻,我深切洞悉了内心深处的真实念头:我委实不愿看到海因里希离去。

即便如此,我依旧陷入了几近癫狂的挣扎与撕扯。我究竟该如何向他示警呢?然而命运仿若有意揶揄我,就在同一时刻,我骤然听闻二楼传来关门之声,紧接着是军靴踏阶下楼的跫音——海因里希即将启程出发 。

在清风如缕、碧空若洗的清晨,氤氲的雾气缭绕周身,漫着一丝淡淡的潮润之气。

熹微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照进屋内,这光线顺着屋口上方中央悬着白色小窗帘的窗户,轻柔地穿过晦冥的房间。此时,从二楼至一楼,高大的身影徐徐显现,轮廓逐步清晰。随着影子的移动,光亮如影随形,最终停驻在屋门前。

至于光亮缘何此刻凝滞,是因为影子所寓之人此刻握住了门把手,刹那之间,熟悉的琴音袅袅响起。琴音发于客厅,演奏的是巴赫的乐章,节奏紧凑而激越,声声清晰,深深传入每一个人的耳鼓。

当那首稔熟于心的曲子奏响时,德国上尉仿若被重锤猛击,全身瞬间僵滞,覆握着屋门口扶手的修长骨节,甚至收缩得泛起青白之色。阴鸷淡漠之色在他英挺的眉目间消弭,光亮映出那双炽热的瞳眸,其中波澜涌动,有久违的惊喜,也有意料之外的本能震动。不再是直视事实本质、陷落黑暗的麻木与痛苦、决然以及自我的厌弃,心中原本被冰封着,却因所爱之人弹出的那一缕琴声而瞬间消融、苏醒。既有酸涩刺痛之感,复杂的思绪交织、混沌其中,可更多的是滚烫与颤动,以及第一次被“回应”时的小心翼翼。上尉侧过头,步伐迟缓、一顿一顿地缓缓挪动,穿绕过楼梯与厅前,最终停在客厅的门框边——钢琴之声真正的源起处。他目光凝注,一边静静地聆听着那熟悉的旋律,一边凝视着黑色钢琴之前的对方,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情愫。

所弹奏的曲目是十二平均律C大调前奏曲,其蕴含的意蕴浓郁沉厚,炽烈至极,使得往昔的缄默被彻底打破。长久以来的执着与坚守,绝非徒劳无功,亦无丝毫讽刺意味。孰是孰非,实难辨析。而我始终坚守的,执着于我的忠诚、尊严及意志,但亦能为你做出抉择,为你破例,只因你是你,无关其他。这并非屈从或妥协,而是真正的自主接纳。

随着琴音在最后一刻流畅挥洒后渐趋止息,演奏已然落幕。

然而,我紧蹙的眉头并未因曲终而舒解,因为室外两名德国军官已按响轿车喇叭,声声催促前行……曲虽终了,我又当如何挽留他们的脚步?

海因里希嘴角噙笑,最后凝睇了我一眼,旋即转身欲行离去。我匆忙以目光羁留他,他的笑意瞬间敛藏,本能地驻步。与此同时,随着车钥匙的拧转及引擎的轰鸣,室外骤然传来一声巨响——爆炸声“嘭”然回荡。闻此声响,海因里希立刻偏首,透过厅室的窗户凝视室外。我也被惊得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此时此刻,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于是他立刻转身离开房间,不期然遇到因同样听见屋外动静而匆匆下楼的老博谢讷生与博谢讷夫人,他们听闻声响从二楼赶来,但他无暇向他们致以问候。随后迅疾举步迈向室外,匆匆开门而出。然而,当他真切目睹眼前的一切时,还是不禁感到了失措与怔忡。他生硬地摘下军帽,大衣还未完全扬起便被其急忙脱下,亲自覆于已被救治出的德国中尉身上。

屋外渐趋喧闹起来,伴随着火焰燃烧发出的滋滋之声。血腥与红白交织的景象仿若在揶揄他:瞧见了吗?你最终的命运亦将如此——这些景象与升腾的烟雾相互缭绕,流露出极致的悲欢。或许命运便是如此弄人,刚刚看清纳粹残酷本相的他,历经了短暂的与爱人的温情时分,却又被现实无情地击碎幻想。同胞所遭受的酷罚彻底粉碎了他的希望,此刻心中涌起的悲凉无可否认。

上尉久久一笑。

——罢了,就用我自身去抵消罪孽吧。

此刻的场景仿若被凝缩成一幕逼仄的“战火纷飞”之景。

硝烟氤氲弥漫,白雾沉沉笼罩。街道的交叉口处,一群群法国市民开始汇聚。尽管类似的敌袭事件屡见不鲜、频繁发生,但当面对这般情形时,人们依旧会停下匆匆步履。甚至还有一位民众暗自向盖世太保呈报了相关状况。如今,德国士兵以及部分法德警卫高声呼喊:“快!快!取水来!”眼前,一辆轿车被炸得侧翻在地,车内滚滚白烟汹涌冒出,地面上散落着零碎的残片和仍在燃烧的残骸。车内一名侥幸幸存的德国少尉,艰难地探出沾满血污的头颅,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救救我!快取毛毯来!”他的军帽已然掉落,自身却无法自行爬出,只能咒骂道:“该死的!快拿水来!”

在这喧嚣纷扰与烈烈焰火的背后,房屋对面的身影渐次变得朦胧模糊且孱弱不堪。双方两两相望,硝烟仿若一道天堑,将彼此彻底分隔开来。母亲和祖父皆是面色惊惶,神情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他们似乎对这局势的前因后果,以及接下来所要面临的嫌疑与抓捕浑然不知,毫无察觉。

那一瞬,万物皆碎:

彼此间荒诞的留白,短促且猝然的火中对视,那缕萦绕双方心魂的琴音仿若陡然急遽坠落,那种撕裂般的冗长死寂,恰似汹涌澎湃的海面翻涌激荡。我深知,往昔起点已如东流之水,再难回溯。

那夜因琴邂逅,那夜隔距触影,那夜深切凝望,那最后一次的失控与卑微渴求;那晨的怦然相遇,那昼的双手交错,那午的衣袂摩挲,那一天天的问候与道安,一天天沉默却激烈的交锋;每日总会留意对方深夜的动静,每日强抑内心的念头,每日躲避却仍偷偷投去的目光——这些漫长而细微的日常,深嵌在彼此生活轨迹里,早已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每日压抑情感,却难掩内心悸动;每日隐匿目光,却仍悄然注视;后来极力避免交谈时刻。这一切的一切,我皆心知肚明,始终有所感知,可我却无法向他靠近,不敢主动相见,甚至连落寞的沉默都不敢打破,哪怕是一点点简陋的安慰与陪伴都难以做到。我更明白,爱上一位敌人,需承受多大的鄙夷与压力,需直面自己一次次动摇的欲望和悸动。这早已超脱男女之间的情愫,成为灵魂一次次的质问与审判。

……我想,自己当真是个怯懦的胆小鬼。既无力助人,也无法成就自身,更难以报效祖国——自始至终,我似乎都一无所能。

﹉﹉

诺兰・托马斯-法国人(地下成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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