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参横，大典之后，燕彻喝了许多酒，他提着玉壶步履蹒跚到了封闭十年的院子，他曾看着赵蓉的画像彻夜不眠，也曾独自一人在院中徘徊。可他从来都知道，赵蓉喜爱的不过是自在如风，而他的身份注定了结局。
他们私奔的第一天他本来可以派人把她抓回来，可她真的会回来吗？他对赵蓉从来没有信心，或者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对赵蓉的情意算什么。他想起当初赵蓉有身孕之后的一次见面。
“蓉儿，好久不见。”
“燕哥哥？！”
“听说你有身孕了？”
赵蓉面上竟然浮现出了惊恐之色：“嗯。”
“我本以为当初你会帮我。”
赵蓉垂眸：“阿烈是好人，他不该卷入你们的纷争中。我知道当初你便是故意制造的相遇，你故意放走了我们。不然凭借你的能力不会到了现在才找我。”
“可你最终也没有回来，甚至还....”
“燕哥哥，从你计划的那天你就该想好所有的后果。”
燕彻声音微涩：“若我说我后悔了呢？”两个人都静默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直到最后燕彻喃喃开口：“你真的爱他吗？”
“燕哥哥，我对阿烈是真心的。”
燕彻苍凉一笑：“燕哥哥对你不好嘛？为什么你宁愿和他一同漂泊？”
赵蓉莞尔一笑：“燕哥哥可还记得少时？”
“燕哥哥，近日龙山有灯会，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蓉儿，这几日先生有考核，我下次陪你去好吗？”
“燕哥哥，城郊的桃花开了，听说那儿有一棵千年古树，我想....”
“明日便是群英比试，各家族都会派出少主赴约....”
“燕哥哥，燕家对你很重要吗？”
“自然，只有我强大到不需要靠任何家族，便可以带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赵蓉看着燕彻说道：“可即便燕家成了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家族，你也只是更加奔波于与各家的关系。从小您的心中便只有燕家，或许对你来说，我只是你偶尔的一个知己。燕哥哥，你对我不是爱，只是从小到大你的身边只有我，为了拉拢阿烈你也只是利用我而已。”
“可他呢？丁烈呢？他心中也只有他的剑！七大家族忌惮他，更不会仍由他这般下去！”
赵蓉说起丁烈面上浮现几分柔和的神色：“阿烈和你不一样。他会陪我早下雨天数蜗牛，会陪我练剑，还会陪我去看巫山的桃花。他也会愿意为了我放弃追逐江湖上徒有的虚名。”
燕彻不可思议般后退几步：“他竟然....愿意为你金盆洗手？”
“燕哥哥，我要的自始至终不过是自在相守四个字罢了。”
燕彻怔怔地看着赵蓉：“所以...所以你不可能回头了吗？”
赵蓉盯着燕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是回头，是不后悔。”
回忆结束后，燕彻狠狠灌了一壶酒遥指苍穹：“蓉儿，我们的孩子，你看到了吗？自私，自利，冷血.....变成你讨厌的那类人。”他突然将酒壶摔碎了发疯似的吼叫起来：“所以你一定不要怪我！我只是不想你生下这个孽种，可我不想害了你，蓉儿....”
男人吼叫着，竟然滑落了两行泪，这十年来他内心的煎熬并没有比丁烈少半分，或许很多时候，他从来都只是一个自私的人。从他派出暗卫跟踪丁烈开始，派人给赵蓉的补品下药开始，收买花婆婆刺激丁烈开始，一切的一切....若他当初没有那般功利，没有想要拉拢丁烈拜为客卿，说不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多日后“衡儿，过阵子你便要去东来山修行了，一定不要让为父失望。”
少年挺直脊背，轻轻点点头：“定不会让您失望！”
燕落衡本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在这样争夺权利和地位中沉浮，可后来他遇到一个人，刘婵玥，刘家的独女。江湖上燕刘两家是世交，地位上也是不相上下，很可惜刘婵玥是一个草包。
可他没想到的事这偌大的东来山，竟然也只有刘婵玥与他最为投缘。不论他说什么，刘婵玥从来不会真正和他置气，即便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下一秒她还能笑出来。
傻子。燕落衡在心里是这样评价的，而后来他才明白，或许只有同类的人才会如此惺惺相惜，没有人愿意像刘婵玥那般对自己毫无芥蒂。更多的是畏惧他背后的燕家。
直到那天，他问刘婵玥：“刘婵玥，你说一个存在过的痕迹，究竟消弭得有多快？”
“啊？”少女停下喝酒的动作，因为燕落衡这突然的发问而有些懵。
燕落衡将剩下的半壶朝晚丢到一边，仰头望着天：“如果所有人都不认识他，天地间根本寻不到他所留下的任何痕迹....那是不是证明....这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燕落衡笑中带嘲：“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刘婵玥不明所以，听得一头雾水，小心问道：“你是在为燕伯伯而难过吗？”燕家家主，燕落衡的父亲的死讯正是前几日传到东来山这里的....
燕落衡仰着脸没有说话，刘婵玥假咳一声，故作老成地劝慰道：“生老病死，生离死别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人世经历了。燕伯伯那样厉害，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也未必不会比咱们这里好。而且你也不要害怕，伯伯虽然走了，但你还有很多亲人朋友还在啊，还有本小姐也一直在的。你不要这么难过了，振作起来啊！”说着用力拍了下燕落衡的肩膀。
燕落衡转脸定定地看着她，刘婵玥有些怵地缩回手：“....我说错什么了？”
燕落衡嘴唇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刘婵玥问道：“你要说什么？”
“刘婵玥，所以你会记得，是吗？”不知是不是喝过酒的原因，他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哑意，有些出离少年的诱惑感。而那一双还未长成的漂亮桃花眼更是沉着明灭光辉，不断拉扯着见它之人的心智，
“啊.....”
燕落衡轻声问：“会吗？”
“当然了！”刘婵玥反应过来，连忙拍着胸脯说：“根本就是小事一桩嘛！你希望的话，以后都由我替你记着便是！”
燕落衡终于舒展出了几日以来首个笑容：“谢谢，小玥。”
燕彻死了，从小笼罩自己的那座大山倒了。那一晚上他喝了很多，过往历历在目，不，他不想这世间寻不到自己丝毫印记。
更何况，刘婵玥曾经说过....我记得，你若是忘了，我便替你记得。
第二日他尝试脱下人皮面具，可戴的时间实在太长太长了，连着皮肉。内心的疯狂和激动竟然忽略了这抽丝剥茧般的痛楚，硬生生将那人皮面具撕了下来，以至于左半边的脸上生生扯下了一片皮肉。
可他却在笑，因为他终于可以做回自己，真正的，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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