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

第二天，我乘着火车前往维也纳，我脑中浮现的场景是1914年战争以前，我的小古董店的繁华，以及人们对我的尊重。

我到维也纳时已经是中午了，按照老友给的地点，我来到了一处小镇，眼前的一切似乎与德国的村庄没有区别，镇中的小市民是那么的庸俗，永远是自娱自乐的一个状态，我很难想象到在这样一个小镇中会有一位收藏家。

我按照老友给的地址前往了那位收藏家的门口，他家的门口尽显古典之气，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灰尘。我恭敬地敲了敲门，门被缓缓地打开，我看到的是一位老人，他的瞳孔显得非常大，走起路来步履蹒跚的，屋内一位年轻的女士匆匆地赶到了他身旁，试图搀扶住他，但是老人倔强地甩开了她。

只见老人缓缓地用匈牙利语说：“你是来干什么的？”我不懂匈牙利语，但我知道他会德语，于是我用德语说道：“我是特地赶来看望您的。”他有点惊讶，脸上严肃的表情得到了一些缓解，他颤抖地说：“阁下莫非也是德意志人吗？”

我点了点头，但他迟迟没有反应，他说：“先生怎么没有反应？”这时，站在旁边的女士说道：“父亲，这位先生示意他确实是德意志人。这位先生，抱歉，我父亲年龄大了，视力不是很好。”我赶忙说：“理解理解。”

接着，我们三人进入了屋内，屋子内显得十分简陋，有的家具可以看出已经用了几十年了，但是，有一处地方布置得特别精美，哪里有几个非常大的保险箱。

我坐在了椅子上，老人吩咐他的女儿去倒杯酒，而且特别强调了要德国本土产的麦酒，老人对我说道：“先生来我这干什么？我只一个靠领退休金生存的老人。”我回复道：“我是一名来自德国的商人……”我的话还未说完，他就说：“我们德国有一句俗语，商人来了，裤腰带得扎紧，防止钱从裤腰带里流出来了。”

我赶忙说道：“我是特地乘火车来看望您这位欧洲最大的收藏家的。”老人的双眼似乎活了起来，他“望”向了我说：“你说我是什么！请你再说一遍。”我将先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老人哈哈大笑，这个时候她的女儿将酒端了过来，他将其中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他对我说：“既然先生不辞千里地来看我，那么我便将我多年收藏的艺术品一一展示并介绍。”

这个时候，他女儿脸上的神情明显变的慌张。她说道：“父亲，医生嘱咐您中午必须睡两个小时。”这个时候他父亲有些不耐烦的说：“今天就破一次例。”这个时候，他的女儿恳切的看向我，希望我能帮她解这个围。

我赶紧说道：“我也确实有些事情要处理，您确实应该听从医生的建议去睡觉。况且我还没吃午餐。”那个老人只好遗憾的说：“也对，城里的大老板就是忙，那只好下午再跟您展示了，那么我先去睡觉了，我就不奉陪您吃午饭了，我让我的女儿代劳。”

于是我和他女儿去了楼下的餐厅吃午饭，在餐桌前，这位年轻的女士显得十分疲惫，头上甚至有一丝丝的白发，她的皮肤还有些黝黑，戴着一副眼镜，有点偏粉色，她的手十分小巧，但她的牙齿显然是不太整齐的。

她明显是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我父亲曾经确实有许多珍藏，但是这几年，您肯定也是知道的，发生了恶性通货膨胀，我们光靠父亲的退休金完全生存不下去，一开始我将家里的首饰全部都卖了，希望在能活下去的情况下依然能够保存父亲的珍藏。”说到这儿她的眼角开始泛红，我安慰道：“没关系，继续说下去吧。”于是她接着说：“但是货币贬值的太快了，可是家里已经没有东西能让我们继续生存下去了，于是我卖了几副名画，但我仍希望最大限度地保留父亲的珍藏，但是他们总是故意延迟交款，当钱到了我们手上时，市面上的货币已经贬值90%了，为了生存只能不停的卖，然后就卖光了，但是我父亲肯定会有所察觉的，所以说我不得不找了几张草纸来冒充，以防他过于伤心，这几年我甚至封锁了外面的消息，连世界大战中德国战败的事情我都不敢告诉他。”

我只好回答道：“好的，我下午会配合你演戏，你也别再伤心了。”我心疼地看着她，同时我的内心肃然起敬。某种程度上来讲，此刻我的内心已经被她征服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助这个小家庭免受支离破碎之苦。

至于眼前的女士，我内心是佩服她的勇气的。我猜想如果站在我这个位置上的是马基雅维利，他此刻内心一定在想：我一定要把这个女的搞到手。虽然我并不是马基雅维利，但此刻我多么希望她向我投一个眼神，我内心十分激动。

下午，我抵达了他家。

首先，老人将他的“画”精心摆出，他向我指着第一幅画，“这是德国画家海顿画的，”他说道，“《克伦威尔进驻圣乔治学院图》，这个画的背景可大有来历。”于是我问道：“怎么了？故事背景是咋样的？”老人得意地说道：“牛津学院有一个伟大的人物叫约翰，牛津大学的约翰学院就是以他命名的，他当年成功的阻止了克伦威尔将他的军队驻扎在牛津大学，转而进驻到圣乔治学院。”我有点吃惊地问道：“圣乔治学院？我怎么没听过。”那个老人回答道：“你当然没听过，因为军队驻扎在圣乔治学院之后这个学院就不复存在了。”

很快他介绍起了第二幅画：“这个是斯诺画的《英国首相在俄国》，这副画画的是一张床上面有一男一女，其中女的是首相夫人。”我赶忙说道：“那男的肯定就是首相了吧？”老人回答道：“不是的，那是首相的秘书，他们正在床上深入的‘学习外语’”然后我问了一句：“那首相呢？”“首相大人自然在俄国。”

紧接着，他介绍了第三张，他说道：“这是一副来自于一部科幻小说的油画，是由俄国著名画家列宾所画的两幅画：《第22条军规》《晚上》，我跟你讲一下故事背景吧，故事中的俄国沙皇派人登陆太阳，但是没人愿意执行命令，沙皇陛下极其体恤手下将士，于是颁布了第22条军规。”我问道：“军规的内容是什么？”他回答道：“不想参加登陆太阳运动的士兵可以申请不去，只要你得了精神病，并且亲自跟沙皇陛下解释就行了。而另外一副画《晚上》讲的是登陆的将士像沙皇陛下抱怨，登上太阳可能将他们烧死，而沙皇陛下则表示，他已经考虑好了，只要晚上登陆就不会被烧死了。”

总而言之，一个下午他给我介绍了许多幅画，老人仿佛年轻了几十岁。他激动地握住了我的手，表示：自己愿意时候话全部移交给我，让我拿出去拍卖，照顾他的家人，并且表示他从没有今天这样开心过。我答应了他。

当我离开走下楼梯时，他的女儿真诚地向我道了谢，我踏上了火车，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我回头望了过去：是那位老人，旁边站着的是搀扶着他的女儿。此刻，他的眼睛好似已经恢复了，非要“目送”我离开，虽然他方向搞错了，朝着他以为我离开的方向激动地说：“谢谢了。有空常来！”

我在火车上注视着他，他的脚下是芸芸众生，我本次前来的原本目的只是低价收购一些艺术品的，但事与愿违，却反而收获了更多的东西。我的脑中回想起了一句古话，那大概是黑格尔所说的：作曲家们创造的伟大喜剧或悲剧，倾尽一生往往只有几个，但生活创造的却有无数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