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江旧缓步在街上走着。街道两边的早餐铺子早就支起来了，正向外散出缕缕烟火气。

从前他碰到这种店，顶多就是看一眼，然后离开。因为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对于这一点，南絮说过他，莫林教授说过他，甚至连研究所的Althea也说过他。

而Althea说的次数最多。

“小江，为什么不吃早饭。”

Althea 用毫无起伏的调子问道。

“我检测到你身体的能量明显不足，长期以往，会引起营养不良，代谢性疾病，心血管疾病，胆囊疾病，胃部疾病……”

“况且你的胃本身也就没有很好，我这边有你去医院就医的记录……”

Althea叨叨起来没完没了，能翻出几百年前的资料来论证它的观点，甚至是翻出病历。

尽管江旧解释了不下一百遍：他只是肚子疼，去医院看看，那个智障医生就直接让他拍片……

最后还不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就写了个肠胃炎。

每每和Althea争论起来，江旧想赢就只能，

“Althea，终止程序。”

果然人工智能太智能了也不好，吵架都吵不过，只能来硬的。

江旧脑中闪过之前的种种，这次破天荒地停了下来。站在店门口，买了一个豆沙包。

他把包子地下的那层纸撕掉，咬了一口，口袋里的手机连振了好几下。没办法，他只能叼着包子腾出一只手去口袋掏手机。

点开一看，是莫林教授发来的。

AAA有钱老头$_$：小江啊，过几天有个晚宴和老师一起参加下

他对这种需要全程陪笑的晚宴一点兴趣都没有。比起这个，江旧更喜欢泡在实验室里。更何况以前，教授从来不会跟他提晚宴的事，一般都是带南絮去的。

是了……南哥他出外派去了。

江旧低头思考了一下，才打字到：不了。谢谢professor

对面像是料到他会说什么一样，在江旧把话发出去的前一秒甩了一个长达60秒的语音。

他的教授莫林·梵，今年45岁。放在一众白发苍苍，聪明绝顶的professor 中已经算很年轻的了，但他却有着中年人一贯的爱好——喜欢发长语音。

江旧点开那段语音，刚听了个开头，就掐掉了。

“年轻人不要总是泡在实验室里，要发霉的。出来走走多好……”

果然人到中年都会变得很啰嗦。江旧心里暗暗的想。

趁着这个间隙，对面又发来两条语音。

江旧还是每个都点开了，没听完又都掐了。

没办法，莫林教授执意要他去，江旧心底哀声叹了口气，把聊天框里的字删了，重新回复到：行。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两三口吃完那个豆沙包。只觉得那个包子太甜了，腻，而且还有点凉了……

他把塑料袋揉成一团，微微弯腰放到路边的垃圾桶里，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他身边经过。

后座的车窗开着，里面端坐着一位烟金色长发，戴着金边眼镜，穿着一身白色礼服的男人。

他拿着平板在看导航，偶尔用修长匀称的手划拉两下。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男人的脸微侧，眼皮轻挑，藏在镜片后面的是双蓝绿异色的眼瞳。

江旧愣在原地。潮水般的记忆裹挟着腥臭腐朽的风向他涌来，似乎要把他吞没，拽进深渊之中。

大抵是十六年前吧，他第一次见到沈厌，那个被他称为“沈叔叔”的人。按照道理江旧应该喊他“父亲”或是“爸爸”，但在记忆里，他从来没这么叫过。不是江旧不懂事，而是沈厌不让。

沈厌是他这些年所有噩梦的来源。即便过去了十多年，即使他早就离开了那个地方，现在身在异乡。每每想起来，他还是会感觉到恶心，难受。

江旧浑身都在颤抖，胃里似江海般翻腾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划落。

“你没事吧。”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江旧回过头，看见一位小姑娘在冲他笑，“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江旧缓了一下，把胃里的翻涌感强压下去，才冲她浅浅笑道：

“没事，早饭吃多了。”

“可是你的脸色很白……欸？！”

小姑娘还打算说些什么，他却拎着包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