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小心、很小心地问道:“.…是子琛吗?”
没有回答。
宋岚的尸体站在他身后,看似凝视着晓星尘,双眼却不见瞳仁,手持长剑,与霜华相交。
他们二人以往一定常常切磋剑法,是以双剑相交,单凭劲力,已能判断对方。但晓星尘似乎不敢确定,缓缓地转身,很慢很慢地伸手, 摸到了宋岚的剑的剑刃。再顺着剑刃往上摸, 摸到了剑柄上刻着的“拂雪”二字。
晓星尘的脸越来越白。
他六神无主地摸着拂雪的剑刃,连锋刃割破了掌心也不知道,整个人、连声音都一起抖得几乎散了一地:“….…子琛….…宋道长…….宋道长……是你吗……”
宋岚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晓星尘缠眼的绷带已经被源源不绝的鲜血浸染出了两个血洞。他想伸手去碰持剑的人,但又不敢,手伸出又缩回。阿箐的胸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疼得她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泪水如泉般从她的眼眶里流出。
晓星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怎么回事……说句话……"
他彻底崩溃了:“谁说句话?!”
薛洋如他所愿,说话了:“需不需要我再告诉你,昨天你杀的那具走尸,是谁啊?”
当的一声。
霜华坠到了地上。
薛洋爆发出一阵大笑。
晓星尘跪在木然站立的宋岚面前,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嚎陶大哭起来。
薛洋笑得眼里泛起了泪花,恶狠狠地道:“怎么啦!两个好朋友见面,感动得都哭了!你们要不要抱在一起啊!”
阿箐死死捂住嘴,不让呜呜呜的哭声泄露出一丝。
义庄内,薛洋一边走来走去,一边用一种既狂怒、又狂喜的可怕语气,破口大骂:“救世! 真是笑死我了,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晓星尘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伏在宋岚脚边,他缩得很小很小,仿佛变成了很虚弱的一团,原本洁白无暇的道袍已沾满了鲜血和尘土。薛洋冲他喝道:“你一无事成,一败涂地, 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白色的绷带已彻底被染成红色,晓星尘满脸鲜血,没有眼珠,流不出泪水。
被欺骗了几年。将仇人当做好友。善意被人践踏。自以为在除魔降妖,双手却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亲手杀了自己的好友!
他只能痛苦地呜咽道:“饶了我吧。”
薛洋道:“刚才你不是要拿剑刺死我吗?怎么一会儿又讨饶了?”
他分明知道,宋岚的凶尸在为他保驾护航, 晓星尘不可能再拿得动剑。
他又一次赢了。大获全胜。
忽然,晓星尘拿起地上的霜华,调转剑身, 锋刃架上了颈项间。
一道澄净的银光划过薛洋那双仿佛暗无天日的幽黑眼睛,鬼使神差地,在剑刃即将划开晓星尘脖颈时,薛洋比他更快一步,下意识徒手抓住霜华剑的剑刃,止住了晓星尘下一步的动作。
殷红的鲜血顺着霜华剑刃滑下。
只不过这回更多是薛洋手上伤口的血。
晓星尘的脖颈仅仅轻微划开了一个口子,伤痕长且细,得凑近去看,挨在晓星尘脑袋边才能看清楚。
他的速度太快了,甚至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晓星尘究竟要什么,手上就比脑子快一步拦住了晓星尘。
“咣当!”
“你是疯了吗晓星尘?!”
——是霜华剑被人用力掷远在地上的声音, 随之还有那人的怒喝。
细细去听,似乎还有几分恐惧后怕之意。
可是这会儿晓星尘五脏六腑疼得要失去知觉,也没有什么心思分辨那点点恐惧的缘由。
那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可是晓星尘听着只感觉如在云端。
被夺了剑,空了剑的那只手微微发抖,嘴唇也轻轻地颤抖着。
夺剑者何人,并不需要他多猜。
三年以来,春去秋来,柴米油盐,那人无名无姓,只待在自己身边插科打诨,整日逗自己开心取乐。
那人年岁不大,说话虽时常市井无赖,即使是八文钱的小玩意,开口就要店家白送倒赔, 叫人恨得牙尖痒痒,许多店铺老板专门趁他负责买菜时打小报告,阿等也动不动‘坏东西’,‘坏东西'的叫.…
即使如此,晓星尘从来没有觉得那个少年真是个什么品行拙劣之徒。
一粒微尘三干界,尘埃飘渺至极尚且复杂如此,更何况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其他人或许瞧那个小少年性子顽劣,但在晓星尘看来,那些评价不过是一面之词,不能当真,以此评价看他。
小友纵使性子顽皮了一些,但本质却还一个乐于助人的小少年,一些玩笑无伤大雅,细细想来还有些可爱幼稚,风趣幽默。
总之,和阿箐一样,乃是乱世之中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如今想来,反倒是自己一叶障目才对。
亲仇不分,手染鲜血..…确实是一败涂地。
或许,薛洋所言不虚……本不应该下山,本不应该心生救世之念,如此那些人还能免除一死呢?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探身向前,又要寻霜华剑欲再次自刎。
薛洋本就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出晓星尘的打算,心里顿时又是一吓,根本不给人任何计划,直接将霜华剑踢远,确保晓星尘碰不到才松了口气。
同样蹲下去,死死按住晓星尘摸剑的手。
薛洋话里语气带蜜,说的内容却是尽显残忍本性。
“道长……你要是真想死,尽管去就是,我绝不拦你。”
“只是道长于我有救命之恩,救我于重伤, 性命垂落之际,此等大恩大德,我真的没齿难忘,若你死了,我定要为你准备一份最为盛大尊贵的陪葬才是呢。”
“道长不妨猜猜,我这么在意你,会为你准备哪些陪葬呢?”
他一点点靠近,热气全部喷在晓星尘耳边。 晓星尘觉得有些痒,下意识想要往后面退一些,可却被薛洋用另一只手按住肩膀。
“首先,我会让你的好朋友宋岚去杀人。会把这整座义城的人全都会杀光,全都做成活尸。 其次,我会把阿箐那个小瞎子活活掐死,曝尸荒野,让野狗啃她,啃得稀巴烂。再之后,那些人的尸体,小瞎子的尸体,我会全部留下来,按个按个摆在你的棺椁外面,让他们留下来陪你,免得道长你路上走得太孤单了。”
“所以,该怎么做了,像道长这么冰雪聪明又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应该再明白不过了吧?”
薛洋十分亲密地理了一下晓星尘的衣领,把那道碍眼的血痕遮住。
这一瞬间。
他仿佛又回到了之前扮演无名小友的状态。
可是两人却皆是心知肚明。
曾经泉涸穷鳞,相濡以沫的日子到底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