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累成这样?”九才说着薅下一把草,看着手撑着膝盖喘气的殷侯道,嘴里还念叨:“这天气怎么回事儿?现在又不冷了…”
“吱呀”一声,小院里的房子被打开,里面走出个男人,他面上沧桑,嘴里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他拄着拐杖走到院里的井边,单脚踩上井墙,摇动着手柄转动轱辘,直到水斗快露出井面。
“恩们这时候都不落屋哎?”那大叔取了叼在嘴上的烟斗,一只手扶着水斗,朝裴缪他们笑。
“一会儿,一会儿就落屋了!”殷侯也笑着推了两下愣在原地的几人,回了那大叔的问话。
“他什么意思?”蒲牙趴在殷侯的肩头,小手托着双颊问。
“你们这个时候都不回家吗?就这个意思…话说,楼楼还没回来吗?”
“没呢,我觉着吧,他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了。”九才一脸被抛弃了的表情。
裴缪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而他们的讨论对象还在半路,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趴在楼沭的背上,眼睛亮亮地看着望不到边际的油桐林。
雪落等闲知春尽,槐月油桐以此荣。
花瓣悠婉下落,姬新羽忙着捞花瓣,玩的不亦乐乎,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投向前方的路。
楼沭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他的肩膀被背上的姬新玉猛拍了几下,楼沭停下了脚步,却见一栋小石房。
村里有条河为无名。
从一片油桐林,延流向最东的屋子直至远方。
他们日起而作、日落而息,平凡的日子里最特别的就是五月的祭祀。这种事一直是由村里最有威望的襄先生主持。
每当五月的祭祀,被送上的女孩儿就会被襄先生带进油桐林,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但村里的夫妇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男丁。
但是那些男孩儿,往往没活几年,就会莫名其妙的夭折,于是他们不停地生育。
“阿津,你气累?”
“老爷子,去找襄先生…”
“恩自噶去?”横坐在门槛儿上的中年男人啪嗒啪嗒地抽着烟问。
被叫阿津的男孩儿匆忙地应了句,低着头就往油桐林里跑。
“襄先生,我来了…”
“阿津?”那襄先生正端着碗糖水从厨房出来,面上带笑,“快坐吧。”
阿津很喜欢和襄先生待在一块儿,他仔细瞧了下襄先生面相,也不过二十四五岁,还年轻的不行,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天到晚都披着一件斗篷。
“马上到祭祀的时间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阿津喝完糖水,咂吧咂吧嘴问。
襄先生很轻地皱了下眉头,然后笑着伸手揉了揉阿津的头,“这是大人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如果你实在想帮忙的话,帮我买只鸡回来吧。”
阿津听话地接了钱,蹦蹦跳跳地跨过门坎儿。
襄先生摸了摸窝在他身上的黑猫,刚刚还温和的神色刹那间冷下来,墨色的眼里搅着浓雾。
“听我的呼唤。”
“跟随我走吧。”
“现在,请向伟大的神,献上你们的祭品!”襄先生将涂满红泥的手,在那些被作为祭品的女孩儿的脸上画出一道泥痕,然后被绑住双手,都用一根绳子牵着交给了襄先生。
“伟大的神,我向您献出了我最珍贵的东西!”
“我是您最忠诚的子民!”
有个男人一下冲进祭祀现场,“都别相信那个巫女,她根本不是男人,她是女人!”
刚刚还高涨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另一个男人站起来反驳:“你凭什么说襄先生是女人!”
“要是不信,你们可以自己问问这个男孩儿!”众人把目光投向站在他身边的男孩儿。
“阿津!你怎么在那儿?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阿津的父亲一个箭步上前,捂住男孩儿的双肩。
襄先生站在祭祀台上,突然笑出声来,伸手拽下披在身上的黑袍,胸部那一块儿微隆起。
有几个男人气急败坏,几步上去,就想抓襄先生的胳膊,“*的,被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
“你还想要男孩儿吗?还是说你今天就想断子绝孙?”襄先生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将黑袍扔到那几个男人的身上。
“那边几个姑娘,跟我过来。”襄先生拉着女孩们走入了油桐林。
“我不明白,为什么襄先生要退那一步?”姬新玉坐在石房子的凳子上。
“你印象中的那个襄先生是怎样的?”楼沭手拂过墙壁上刻着的文字。
“很聪明…有勇有谋,而且…人特别温柔,特别好,但有时候又像凶猛的动物!”姬新玉的小脸鼓成一团。
“他后退的那一步,实际上…是为了下一次的进攻做准备。你懂吗?”楼沭很温柔地揉了一下小姑娘的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对了,你知道艾阳吗?”
姬新玉扭过身,气鼓鼓地回答:“他就是故事里的阿津!”
“我跟你说,他那个人可坏可坏了,他不仅背刺襄先生,他还把他才出生几个月的弟弟扔到无名河里,而且,被他扔在那里面的婴儿还不止一个嘞。我…我弟弟…”说着说着,就小声抽泣起来。
楼沭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但轻车熟路地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帮忙擦眼泪。
楼沭这边正安慰着姬新玉,裴缪那边,人都快跑断气了。
“不是…它…它是继承了…铁杵磨成针的…的精神吗?致力于…追人…人,然后变成石头针?”
殷侯真的很想笑,但他没有九才的体力,九才就算是在说话,依旧跑在他前面。
四个人冲进房子,砰的一下把门关上。
“狼狈,实在太狼狈了…”潘唯双手一捂脸,翻身滚到床上,“而且什么也没有找到…”
九才进门就缩在火堆旁,“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楼楼了,哦对了,你们不把衣服烘一下吗?毕竟刚刚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雨,万一…”
裴缪淡淡地看了一眼终于意识到不对的九才,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叹气,她的反射弧有点儿长。
楼沭本人还不知道,他已经被赋予了重大的期望。
要交付给圣女的故事,应该就是那个故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