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尘睁眼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破败的天花板。
他窜的一下坐起,起猛了,头痛欲裂,许是因为那毒素的影响。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臂,已经被好好包扎,他又扫视了四周。
这是一处茅草房,空无一人,蜘蛛网已成了这里的点缀,枯草随地铺散。
渡尘首先想到小黑,又看了一转,没有踪影。
心道:终是儿大不中留啊。
没过一会儿,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是小黑!
渡尘喜出望外,又惊又喜道“小黑,你没走啊?”
伏吟听了没做何反应,只看了他一眼,又顿了顿“本座不让你跪拜我就不错了,你还叫我小黑?你听不懂吗?”
渡尘尴尬的笑了笑道 “哦哦,不好意思,喊上口了。”
伏吟听了便没再说什么了。
气氛沉默一阵,渡尘又开口了,指了指受伤的手臂“这是你包扎的?”
伏吟继续冷着脸。
渡尘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人莫不是丢了情欲啊。
他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顾飞呢?”
“我已将他绑了起来,在清风镇的一处屋子里。”
渡尘闻言,起身欲前往。
这毒素好生厉害,他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虽只伤了手臂,但全身运血都有所损伤,若不是伏吟及时解毒,恐怕他这条手臂要废。
伏吟瞥见渡尘身形不稳,嫌弃地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他。
没办法,谁让渡尘的血解了他的枷锁呢?他再冷漠,也是懂得恩情的,虽然眼前这人如此贫穷,应该是他如今见过的最穷的。
在他那个世界,街边乞丐都比他有钱。
渡尘被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惊讶,果然小黑还是善良的。
俩人来到清风镇,经过昨夜一战,只有那几户被渡尘护着的人家活了下来,其余的村民尸首分离,到处溅上一层血纱,凄厉至极。
那些小鬼的尸首已经消散,道路一如往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推门而入,才能看到这番可怖之景。
此时顾飞被伏吟所化的绳子五花大绑,睁着眼,似是在等审判。
渡尘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还是先前的问题,道“你为何要如此。”
顾飞冷笑一声,道 “反正我也要死了,仇也报了,遗憾的是还有几个活着,告诉你们也无妨。”
“这样说来,你先前不告诉我,是怕我妨碍你报仇?”
顾飞没作理会,开口道“三十年前,镇里逢大旱,两年未降雨,河床枯竭,庄稼也全部枯死。”
“镇里没了粮食来源,又被那该死的贪官压迫,赋税沉重。”
“我不忍看乡亲们这般遭遇,带他们走了几十里的路,先把赋税解决。”
“我们人多势众,那贪官被我们闹得败下阵来,朝廷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地方。”
“随后我们抢了那贪官的库存,我见那贪官被抢的一粒粮食不剩,于是留了几袋给他。”
“如此撑了几个月,粮食又没了,镇里一片荒凉,好一阵都未曾揭锅。”
听到这,渡尘心道:是个纯善之人。
顾飞接着道“后来某天,镇里来了个巫师,声称可以为镇子求得雨水,条件是要一个修仙之人的性命作为桥梁,方可成功。”
“恰巧那时,镇里就我一个修仙的,他们竟转头就忘记我对镇里的付出,纷纷向我家涌来。”
说到这里,顾飞脸色难看至极,眼神里满是憎恨。
“要我献出自己的命,还说的大义凛然,什么用我一条命,换大家的命,他们会牢记我的,这是莫大的功德。”
“当时我惊呆了,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刚开始,我还有点献祭的念头,直到他们害死我娘!”
这时,顾飞又染上了一层哭腔。
“我娘体弱多病,双目失明,听到那些畜牲说的话,说什么也不给我去,渐渐的来劝的人多了,周围站满了人,我娘苦苦哀求。”
“他们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加嚣张,甚至一群一群推挤过来,最后竟出手钳住我,我娘起身与他们拉扯,她本来年事已高,失足撞在身后的铁钉上。”
“我娘就这样死了,她平日待这些畜牲极其和善,没想到死在他们手中!”
只有说他娘时,顾飞才会露出柔和的目光,说完,眼神又满是憎恨。
“我心灰意冷,他们把我拉到祭台绑在柱子上。”
“那巫师让他们用刀划我的脸,要见血,这样才能表示对上天的忠诚,象征着脱去外表的美,剩下的就只有真挚的一颗心灵。”
“那群疯子当真听了巫师的话,毫不犹豫的拿刀往我的脸上划!我当时对他们唯一的一丝期盼都灰飞烟灭。”
“在那之后,他们一人添了一把火,我承受着被火灼烧的煎熬死去,我不甘心我发誓我一定要让他们后悔!”
渡尘听得揪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感叹谁人曾不是少年,一腔热血,换来这么一个惨绝人寰的结果。
顾飞此时捂住脸,似是在哭,声音里是无尽的悲苦,鬼无泪,渡尘却觉得顾飞脸上有无数泪滴落下。
“他们的一句功德,陪葬的是我娘的命,是我煎熬的死去,是我地狱般的三十年!”
渡尘为他松了绑,柔声安慰道“你看你不是报了仇吗?何故再如此悲伤?一时走错路不要紧,及时转弯,便能得一番天地,我不评论你报仇一事,是对是错,你今后再自己去想”
“只是时候未到,你也不必如此着急,但做了,顺了自己的心,以后就回归正途,村民是因,你是果,世事百态,对错无定义,我又何必揪着你呢?”
渡尘拍了拍他,接着道“好啦,我放你走,今后要做只好鬼,仇也报了,就放下仇恨,做不了好人,就做好鬼。”
顾飞听了这番话呆住了,抬头错愕的看着渡尘,只见一脸温和笑容。
这一幕,他可以记一辈子,他从未见过如此美好的笑容,似是一整片花叶翻飞的桃林,掀起一阵微风,以前见过的无非是附和,而这,他能感受到是真心的。
“对不起,伤了你手臂。”
渡尘见他开口说话,站起了身,道“无事,只望你记住我的话,做只好鬼。”
顿了顿,又道“镇子内部的屏障可是你设的?”
顾飞一脸不解道“什么屏障?”
渡尘看看他,细想一番,此人实力确实不强,如果他没分心,他还是可以解决的,那么设屏障的就另有其人了。
“没有,我就是问一句。”
说罢,渡尘与伏吟便走了,顾飞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闪动。
“你为什么要放了他?他杀了一镇子的人。”
渡尘看向一脸严肃的伏吟,轻轻勾起了嘴唇,道“世间姻缘千丝万缕,命命相扣,扣错一个,也许是一番灿烂,也许是万丈深渊,这便是命,无可避免,我不能决定一个本该善良,本该前途无量的人的命,他只是被人逼迫至此。”
简单来说,这是他作为掌命的上神所信奉的一条铁则。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除了那些只作恶,只有污秽之心的人,我是不会放过的。”
伏吟看向渡尘,许久不说话,并肩走了一路,隐没在这小道的尽头。
渡尘低着头,思绪早已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