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你说说,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她,也别告诉我你们不熟,我tm都看到了,我亲眼看到的!”这个女人吼得撕心裂肺,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小声点,孩子都还在呢,也别吵到别人睡觉了。”对面的男人抬手想要阻止这场闹剧,“还有,你有什么冲我来,别去找她,得罪了她,我的工作就保不住啦!”男人急的直拍手。
女人似乎没有想到是这个回答,愣住了,片刻后才开口道:“好,好好好。李执,带你弟弟回房间,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出来!”女人气的双眼猩红,脸涨的像是快要爆炸的气球。
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的男孩傻了眼,手里还拉着自己两岁的弟弟,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妈妈。
“嗯…好。晏炀,我们回房间,回房间。”这一刻,七岁的李执好像已经注定了自己与别的小朋友的不同。母亲的强势、咄咄逼人,父亲的懦弱无能被他亲眼看到。
没有了孩子,也就没有了顾虑。
“李彬,这件事情怎么处理你自己说,是我们离婚,还是我现在去找那个女人!你说!”女人怒发冲冠,好像下一秒就要将这个空间是出一个裂缝。
“老婆…”
“你tm别叫我老婆!”李彬的话被女人打断。
“好,好,不叫,不叫…小丽…我真的不想丢掉这份工作…”男人抠着手,似乎自己才是受害者。
“离婚。”张丽再没多说什么,走进了房间拿了行李箱就走了,原来张丽在很久之前就发现李彬与不同的女人暧昧不清,但碍于两个孩子,她只能再忍忍,但这次被自己起亲自撞见,再也忍无可忍。临走前,张丽告诉李彬明天下午把离婚协议书送来。
顿时,一个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门“砰”一声关上的回音和李彬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听到房间里再也没有女声,李执下了楼。到了楼下,只看见了好像老了几十岁的爸爸而未见妈妈的身影。
“爸爸…”里李执的声音颤抖着,他是真的很害怕。
“嗯。李彬只是“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晚安爸爸。”李执懂事的不像话,会看人脸色。
“嗯。”
第二天一早,李执就从房间里出来了,走到楼下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他来到沙发上坐下,刚坐下就看见了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李执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整张纸认识的字零零散散,但是他可以确认的是上面写了自己爸爸妈妈的名字。
李执刚把那张纸放下,门口就传来了开门声。
“爸爸你回来啦!”
“小执今天起这么早啊!我给你带了早饭,吃完了我送你去上学。”男人现在的状态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他眼下明显的黑眼圈暴露了他。
“晏炀起床了吗?”
“没有,我起床的时候他还没起。”
李彬点了点头。
一路上,父子俩都一言不发,直到快到学校了李执才开口询问:“爸爸…妈妈还会回来吗?”
“这…”李彬沉默了片刻,“等你放学再说好不好?”
李执点了点头。
放学后,李执马不停蹄地走向校外,都没有来得及和同学说再见,他太迫切的想要知道妈妈还会不会回来了。
“爸爸我在这里!”
刚刚到车里李执就忍不住问爸爸:“早上问题的答案呢?”
“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李彬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他有什么情绪。
“我都喜欢。”
“那如果以后都和爸爸一起生活呢?”
李执没有再说话。这个结果李彬也早早就想到。
之后的一路上,父子俩再也没有讲话,这种宁静的氛围一直持续到走进家门之前。
“晏炀,我回来啦!”李执习惯在到家之后叫一声李晏炀的名字,每一次李晏炀都会跌跌撞撞地向李执跑来,李执就会张开双臂迎个满怀,可是今天没有。
“晏炀!”依旧没有人回应。李执有些着急了。
“爸爸,晏炀呢?!晏炀去哪里了?!”李执转身,对上了李彬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紧紧抓住了李彬垂在腿两侧的手晃来晃去,试图从李彬口中获得答案。
“他不会回来了,妈妈也不会回来了,这就是我的答案。”李彬不情愿地说出这句话。
“你骗人!妈妈和晏炀肯定不会不要我!都是因为爸爸!坏人!”李执将书包一扔,回到了房间里,任凭李彬怎么喊他都不开门,也不应声。
李执一整晚都没出门,李彬就在房门口守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李执出房门时发现了李彬靠在墙边,头耷拉着睡着了。李执没有把他喊醒,而是从存钱罐里拿了钱去买早饭和坐公交车。
“砰”一声,门被李执从外面关上了,还在睡觉的李彬被吵醒了,醒了之后发现李执不在了,连忙跑到阳台上查看,看到李执正背着书包往小区门口走,才松了口气。但是下一秒,李彬的心都凉透了,他害怕李执就此与他疏远,到最后不认他这个父亲。
事实证明,这个害怕只有必要的。
往后的每一天,李执都是不打一声招呼地去上学,不打一声招呼的回家。李彬不忍心,等李执的存钱罐里没有钱了就给他添上,他以为这样就会化解自己与儿子的矛盾。然而并没有,儿子花着自己的钱却一声不吭,连一句感谢都没有。钱,李彬照样定期添满,但他发现李执的钱花得越来越快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初中。
李执上初中之后,比小学多了四节晚自习,回家的时候自然也就晚了些,但李彬发现,李执现在回来的越来越晚。九点半放学,他有时候将近十一点都没到家。碍于父子之间的关系,李彬也不好开口。
这天,在李执快放学的时候,李彬来到了李执的学校门口,这是他第二次来这个学校,第一次是给李执报名。到了放学时间,李彬目不转睛地盯着学校门口,等到学生都快走完了他才看到李执慢吞吞地从学校里走出来。李执从学校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了学校后面的一条街。李彬连忙跟上他,“跟踪”的脚步停在了一家摄影店门口,李彬从门外向里探头,透过玻璃门看见墙上挂着的都是各种各样昂贵的相机、播放器等。李彬愣住了,手颤颤巍巍地收了回来,这下他知道为什么李执每天回来这么晚了,但他不知道李执在里面具体是干嘛的。今晚,才让李彬意识到他再也融不进李执的生活了。
这件事情一直在李彬的心里装了两年。
李执初三了,成绩一直很不错,为了可以考上理想的高中,他在上了初三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摄影店。
李彬最近总是外出,一出去就是一个多星期,每次回家都会给李执带礼物,就这样持续了三年,但李执从来没有收下过礼物,对在一旁多了一层厚厚的灰。
李执结束了三年的初中生活,这让他看起来比小学时成熟了不少,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表。
“李执,明天毕业聚会,你一定要记得来啊!”给李执打电话的男生叫童海,是李执的同桌,成绩与李执旗鼓相当。
“嗯,一定会到的。”李执成绩好,平时也愿意帮助同学,也不给老师招惹麻烦,所以平时在学校很受欢迎。
“到时候你给我们班的人拍张合照,让我看看大摄影师的技术。”李执在摄影店工作这件事情学校里的同学们都知道,老师看他成绩没有下滑也索性就没有管他。
电话的这头是片刻的沉默,“嗯。”
挂断电话后,李执从床头柜的抽屉中拿出了一个布袋子,袋子上的花纹精美细致,像是用手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而布袋子里放着的便是他那花了不菲的价格买下的相机。
李彬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即便李执在平日里不会和他有过多的交流,但总归还是会好奇他到底去了哪里。有几次李执都快要把信息发送出去,却犹豫了半天又把文字删除了。美其名曰怕李彬误以为自己原谅他了。
到了和朋友约定的日子,李执像往常一样背上了书包,包里装着相机还有给同学们的毕业礼物。
“李执!这个房间!”童海早早的就在包间门口等着李执了。李执来的不算太早,但好在没有迟到。
包间里女生挨着女生坐而男生则挨着男生,中间还穿插着两对情侣。
“李执你来啦!坐我旁边!”女生的声音很甜美,跟蜜饯似的。她暗恋李执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敢表白,只因为李执长得太漂亮了害怕自己配不上他。她发誓,这是她第一次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生。
的确如此,初中三年一直陆陆续续有女生来给李执送情书,但每次都被李执温柔地拒绝了,但这次李执没有拒绝这个女生的邀请。
李执点点头走到了女生旁边坐下。
“李执,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饭桌上叽叽喳喳很是吵闹,女生趁机问他。
“抱歉,我不喜欢女生。”
话音刚落,这个女生的后面仿佛雷电交加,这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李执,我知道你只因为不喜欢我才这么说的,我不喜欢你了,你别骗我好吗?”女生几近央求的语气。
“没骗你,实话。”李执的语气平静如水面,如果不仔细听很难知道李执在说什么,但是女生听见了。
原本讲话时朝着李执的女生僵硬地转过头去,此后的两个小时她便一言未发。
“对了,最近的新闻你们看了吗?”
“什么新闻?”同学们讨论的声音在李执耳边响起。
“就是那个飞机失事的新闻啊。”
“那个啊,略有耳闻但是具体不清楚,说说呗!”
“从B省飞往D省的飞机,在飞行途中突然不受控制坠机了,警方到现在都没有查明原因,不知道是不是人为的,算了你们当我没说过吧,我可不想到时候被说散播谣言。”
“死了多少?”
“这tm飞机失事又不是出车祸,肯定全死了啊!”
听到这里李执怔了一下,也许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我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有时间你们到我家里来玩。”说着,李执就起身慌乱地收拾书包。
“诶!”晚了,李执已经冲出包间了,“……还没给我们拍照呢…哎,算了。”
“没事的童海,万一李执家里有什么急事呢,我们用手机拍也可以啊,找服务员给我们拍。”说话的是刚刚和李执表白的那个女生,他现在都没有从李执刚才的话里缓过来。
李执跑出饭店后第一时间给李彬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这是结果。电话那头的女声把李执拖进了无尽的深渊。李执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因为用的力气太大,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李执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从饭店门口一直狂奔到警局只要了五分钟,等到了警局时李执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了小同学?你别着急,冷静下来慢慢讲。”警察走到门口想要扶住李执。
“我…我爸爸失联了,手机也打不通,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所有的社交软件都试过了。”李执一边讲话一边大喘气。
警察听后皱了皱眉,“来,坐下讲。”警察准备对这件事情做上记录。
“我和我爸关系一直都不好,最近一年多吧,他经常出远门,准确来说…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之前最多两个星期,但是这次去了两个月都没回来,而且最近又有飞机失事的新闻,我害怕…”
“害怕你爸爸就在那架飞机上是吧?”
李执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李执,我爸叫李彬。”
“你妈妈呢?”
“她和我爸离婚了,也要说吗?”
“对,时候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们也要联系她。”李执听到后迟缓地点了点头,将妈妈的姓名和电话告诉了警察。
警察接着又问了一些相关问题便让李执回到家中等待消息。
李执回到家后坐在了沙发上。这几天天气过分的炎热。已经接连半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了,阳光不留情面地照进了窗内,照在了茶几上,照在了沙发上,照在了地方,却照不进李执此刻的心。李执此刻很后悔,这种情绪笼罩在了李执是心脏上,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爸爸回来了,他再也不会不理他了,他会当一个好儿子。
可惜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请问是李执吗?我是半个月前给你做记录的那个警察,上次的事情有结果了,我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当面和你聊聊。”
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李执还没有起床,当他听到有了结果之后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做了简单的洗漱。洗漱时,李执无意间照见了镜子中的自己,李执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狼狈的自己。镜中的他蓬头垢面,像一个流浪汉,可是明明才刚刚十五岁。
李执又来到了警局,又是上次那个房间。只不过…
“真的是你!李执!”面前的女人发疯似的跑向李执,一把抱住了她,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让李执皱了皱眉。几分钟后女人松开了他。
“李执,你还认得我吗?张丽,我是张丽!”
李执不可能不认识她,面前的女人是他以前做梦都想见到的人,可是如今看来,也就那样,李执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可是…居然同时又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张丽在离婚的时候不到三十岁,现在不到四十岁,明明更加年长了,可是看上去一点也没变,甚至还年轻了一些,完全没有了以前疲惫的感觉。
“记得。”李执不仅记得她,还记得站在她身后的男孩。李晏炀,如果没有记错他今年应该是十岁。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那你还记得他吗?”张丽将李晏炀揽到自己身边。
李晏炀站在张丽的身边,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自己又或是根本不在乎。
李执静静的看着他。
“长大了。”李执弯了弯嘴唇,“好久不见。”李晏炀。
李晏炀没有理他,但是从表情上来看它并不是很高兴,甚至有些嫌弃。
“妈妈,补习班要上课了。”李晏炀淡淡地说,从语气中完全听不出有着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活泼。
“好好,不会迟到的。”张丽拍拍李晏炀的肩膀,”那…警察同志,您先和李执说一下关于他父亲的情况吧,我要先送孩子去上学了。”
“好。”
张丽带着李晏炀走出了警局。
“妈妈,我不喜欢他。”
“不能这个样子,他是你哥哥,是你的家人。”
“我不喜欢。”
张丽见自己无法和李晏炀交流也就不再提,“上车。”
警局内。
“是这样的李执,我们希望你可以做好心理准备。”屋内的氛围瞬间沉重起来。
”嗯好。”李执看似冷静,实则内心已经快撑不住了。他不希望李彬遇险,因为他觉得如果李彬就这么死了的话自己的良心实在是过不去;他希望李彬遇险,因为他已经受够了这种生活,这种感受不到一点爱的生活。
“我们经过调查,由B省飞往D省的NQ324次航班遇难人数共有140人,这里是遇难人员名单。”警察把遇难人员名单递给了李执。
“谢谢。”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管是什么结果李执都只好接受。
果不其然,名单上倒数第三个名字正是李彬。这一刻的感受李执描述不好,心里很别扭但是绝对算不上是悲伤。
“谢谢。”李执将名单还了回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两名警察面面相觑,仿佛没有想到李执会使这个反应。他们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几乎都是痛哭流涕、撕心裂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节哀顺变,别太难过了。”
“不难过。”
李执在两名警察震惊的眼光中走出了警局。
警局外面阳光明媚,光强得刺眼。李执重获了新生,感觉如释重负,逃离了那个毫无人情味,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家”的家。
李执刚要走,便看见从远处匆匆赶来的张丽。
“出来了也不给我打电话?外面是不是很晒?走上车,送你回家拿行李…衣服也小了吧,顺便带你买些衣服。”张丽看了看李执衣着,眼里流露出了难以掩盖的嫌弃,嫌弃李彬。
李执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别太难过,你爸在天有灵,看到你过上好日子一定会开心的。”李晏炀平时在家几乎不哭,所以遇到这种场面张丽难免会有些手足无措。但不得不说,李执真漂亮,漂亮的像小姑娘,张丽在心中得意的笑了笑——“果然,我的基因太好了。”
”不是因为这个。”李执将头低下去,用手抹了一把眼泪。
见李执没有想讲出原因的意思也没有再去过问。
“车停在哪里?”李执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哦…哦!跟我来,真的是晒死了。”
张丽下车不久,即便车子在太阳下暴晒,里面也还是有残留的凉气。张丽开的是一辆黑色的宾利。单看车身,完全看不出来会是一个单亲妈妈在驾驶它,看见张丽过上了不受委屈的好日子,李执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等收拾完行李和买好衣服,已经到了接李晏炀的时间了。
“我们现在要去接弟弟喽!”张丽很开心,因为她终于拿到了属于她的一切。当初离婚,张丽拼了命地想要把两个孩子都留在自己身边,奈何当初自己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能力这样做。
“那个…我可以叫你小执吗?”
听到这个称呼李执一怔,他好久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的“小执”了,他有归属了,他有家了。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