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琼千里迢迢从京都赶来,有些疲乏,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睡了。
至于床下打地铺的宋锦羡,她放心的很,不过是未经人事的雏儿,就算被人下了春药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次日一早,沈思琼醒来时,地铺上的书生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
少女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下床准备洗漱,就看见了桌案中央显眼的纸条,纸质泛黄,只有零星一片。
只见上面力透纸背的写着:阿落,我进山采药去了,吃食在灶房。我中午回来,勿忧。
沈思琼看完不禁莞尔一笑,心想,当真是放心不下她呢,看来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不过他为了维持生计,整天进山,没有时间温习书本,安心准备科举,也不是个事。
洗漱完,沈思琼来到了灶房。
早膳和昨晚的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野菜放得更少了一些,只怕野菜吃得快完了。
照例全部吃完后,沈思琼来到了宋母房间。
这间房的窗口紧闭着,但依旧有丝丝缕缕的秋风顺着边缘涌入,即使在白天,光线也很昏暗,空气也弥漫着苦涩的药味,久久不散去。
抬眼看去,窄小的木床上,躺着一位老妇人,她似乎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面颊消瘦,面色暗黄,咳声不断,羸弱的身躯随着咳声不断颤抖,似是快要坠落地下。
沈思琼见状赶忙上前,搀扶着老妇人,伸手轻轻拍打着老妇人佝偻的后背,好一会儿,老妇人才止住了咳嗽。
沈思琼这才收回手,恰到好处的冲老妇人一笑,柔声道:“伯母,我是秋落。”
宋母虽然病弱,但是从脸上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韵,尤其是那双眼睛格外慈祥,洋溢着和蔼可亲。
闻言,宋母先是端详了一阵秋落,见秋落容颜动人,举止端方得体,眼神清澈无比,顿时神情满意起来。
暗道:锦羡果然不会随随便便就带人回来,一看这姑娘眼神的清澈见底,就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宋母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感,却依旧掩盖不了话语中浓浓的亲切感。
“好,好,秋落姑娘,我听锦羡说过你,也是个苦命的姑娘。你若是不介意,以后就把这当自己家住。”
沈思琼听着宋母和蔼的话语,心猛地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被那双慈祥的眼睛注视着,少女杏眼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水幕,眼角微红,眼波柔软,粲然一笑,真切道:“谢谢伯母。”
宋母人上了年纪,加上得了风寒未愈,和沈思琼欢喜的聊了一会,精神头就有些不足了,不一会儿,已经沉沉浮浮的阖眼睡去。
沈思琼从房间出来时,眼眸还是湿润的。
那双慈祥的眼睛让她想到了她的娘亲,即使逝世多年,娘亲那双慈祥温柔到极致的水剪眸仍旧忘却不了。
她不禁心下唏嘘,果然,只有宋母这样慈祥和蔼却又坚韧顽强的母亲,才能教出宋锦羡这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陌上君子。
看这日头,临近晌午还有一个时辰,沈思琼打算去趟县城,把头饰当掉,好换些银钱来请大夫,顺便买些吃食。
平凉县位于边境要塞,下面管辖着八个村子,宋家村就是其中一个。
沈思琼坐着牛车来到了平凉县,见过京都的繁花似锦、满目琳琅后,这个小县城就有些穷乡僻壤了。
但是该有的店铺还是不缺的,沈思琼先没有去当铺,而是来到了一家成衣店。
在老板娘诧异鄙夷的目光下,花了十个铜板,买了一件低劣的素色粗布衣衫,把原先云锦丝绸制作的襦裙换下了。
沈思琼决定用谢秋落这个身份时,就易容了,但没有易容成一模一样,而是保留了她原本的眼形。
但谢秋落的五官本就是那种柔美妩媚、我见犹怜的,配上一双含雾的杏眼,更显美人风情。
所以,即使换上了一身不打眼的粗布衣衫,那张白素的脸在街上还是频频引人注目。
沈思琼问了几个人,挑人少的路走,找到了当铺的位置,抬脚进去,就冷不防的遇到血腥的一幕。
男人斜倚在金丝楠木的靠椅上,一身暗红劲装,黑椅红衣,显眼且刺目。
只见他一手拧断头颅泄愤,一手剥开荔枝寻欢。
殷红的血溅到指骨如玉的手上,男人双眸阴鸷猩红,挑眉,寒芒乍现。
目色暗似沉渊的盯着地上头颅滚落的烂泥,冷笑,肃穆狠绝。
男人笑听周围惊恐的哭声一片,喜怒形于色,薄唇成锋。
沈思琼闻着腥臭的肉泥味,看着滚落到她脚边的头颅,脏了衣衫,心里暗骂疯批,但可以神情未变,淡然一笑。
但是谢秋落一个深闺少女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只见沈思琼被吓的面色惨白,惊慌失措,当场抱头,低低呜咽起来。
男人抬起那猩红阴鸷的桃花眼,听着少女哭泣的声音,又是玩味一笑。
沈思琼听着令人胆寒的笑声,暗道:又发疯了。
世人皆称,月影阁阁主一笑屠人城,再笑九族灭。百鬼见之夜哭,凶兽闻其丧胆。
但她不怕,她见过楚屿森独自舔舐伤口、遍体鳞伤的不堪,亦她见过他哭泣颤抖、害怕恐惧的狼狈。
那是她随军的第三年,那时楚屿森十一岁。
是夜,墨色晕染天际,不一会儿,已是倾盆大雨。
八岁的沈思琼外出打猎归营,经过草垛时突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滴滴答答的雨水将猩红的血液冲散。
女孩眉目微皱,打着伞,走近草垛,只见一团黑色身影蜷缩着。
离得更近一点,可以看到那是一个少年。
少年的脸上沾满了殷红的血和粘结的发丝,残破的身躯微微颤抖,不停渗血,细密的雨水砸到他的眼睫,汇聚成巨大的水珠,而后坠落。
八岁的沈思琼对上那双微红的桃花眼,她知道少年哭了,眼底的脆弱与恐惧一览无余。
思绪回笼,沈思琼就听到男人幽暗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