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皮埃尔再来找艾格妮丝的时候,后者正坐在一摊打包好了的服饰旁边。
“考虑清楚了?”
艾格妮丝把那个庞大的包裹递给哥哥,点点头,“就拜托你了,哥。”
皮埃尔接过包裹,正要转身离去时,听见妹妹在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和他说话,还是自说自话。
“你告诉我那些之后我想了很多,我突然发现我很傻,只是在嘴上勇敢,一旦开始行动,除了莽撞就一无所有。就像那年去多佛尔找老师,一头热血要去的是我,最后付车票钱、在老师面前维护我,在寒冷的夜里照顾我的却是你。我现在还记得那天的夜风特别冷,我裹着外套都觉得湿冷,那把外套披在我身上的你呢?很多时候我说我想要,你就会去帮我完成,最后和我一起迎接禁闭或者打骂。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是不是应该忍受这些,我只想着你是我哥哥,我遇到什么问题都会自然而然地找到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艾格妮丝不可抑制地哽咽起来,“这次也是一样的,我只想着我不能忍受苍白的婚姻,我就寄希望于你能够带我逃走,可是我没有想过这会给你带来什么,父亲是不是会断掉你的生活费,或者是剥夺你的继承权,就算不会,你也会和我一起过至少一年多在贫困线上挣扎的生活,而且我还什么都不会,我不会做饭,也不会纺织,我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太少了,尽管我会努力去学,但我还是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眼泪从艾格妮丝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但最糟糕的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会跟你走,还是会给你添麻烦……因为就像你说的,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不知道还会生活成什么样子,到有你的地方去是我唯一能选的,比较平稳可行的路了,我觉得太抱歉了,从小到大,这些年来,我……”艾格妮丝把脸埋在手掌里,泣不成声。
“那还能怎么办,谁让你是我妹妹呢,”皮埃尔腾出一只手,温柔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没了生活费我就去勤工俭学,没有继承权咱们就白手起家,不要因为这些而感到愧疚。”
“哥……”艾格妮丝哭得喘不上气来。
“别哭了,”皮埃尔放下包裹,把妹妹搂在怀里,“不要担心,也不要觉得抱歉。我是你哥哥,保护你、让你感到快乐是我的责任。”他亲了亲妹妹的额头,“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怕。”
18
初到巴黎的日子里,皮埃尔去上课,艾格妮丝在一家又一家洗衣店里穿梭,为自己寻求工作。到了夜晚,皮埃尔回到阁楼里,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艾格妮丝甩着两手坐在床垫上,指腹因为浸水时间过长而显出一道道沟壑。看见哥哥走进来,她抬起头,皮埃尔马上捕捉到了她神情中的疲惫。
“我在洗衣店找到了一份工作。”她的语气很兴奋,但可能因为太过疲惫的缘故,这种兴奋也变得虚弱无力了。
“噢,工资几何?”皮埃尔装作很感兴趣地询问。
“没有多少。”艾格妮丝叹了口气,“但我现在也不会干别的。”
“没办法,这年头都有投币式洗衣机了。”皮埃尔在她身旁坐下,掏出一个面包,“喏,从食堂里买来的,比外面便宜点。”
艾格妮丝嚼着面包,嘴里嘟嘟囔囔的,“我后悔我当年没有好好学刺绣,不然我还能绣手帕,至少比洗衣服挣得多点。”
“那你现在就该操心卖不出去的问题了。”皮埃尔捋了把头发,一个人几乎要负担两个人的生计,这样的重负让他烦躁起来。
“那我试试再打一份工吧,”在巴黎生活的这段日子已经让艾格妮丝体会到了生活的残酷,“我看看哪里能收没经验的夜班工人。”
“嗯?”皮埃尔从发愣的状态里清醒过来,“行。我也去看看学校附近的小餐馆里收不收刷盘子的。这段时间还好,你当初卖衣服首饰的钱还有剩余,就怕过段时间花完了,咱俩的收入又赶不上支出,月底就只能去喝西北风。”
“知道了,”艾格妮丝捂住了脑袋,“这就是生活吗,太真实了。”
“毕竟我不想辍学,到六月份我还得交明年的学费呢。家里的生活费是别想了,我现在一想到钱就发愁。”皮埃尔的眉头皱成一道“川”,“要是辍学了,我将来就没法行医,然后人生马上会拐到不知名的歧路上。说不定我就会去橱窗里当擦皮鞋展示员,然后消息一路传回伦敦,让老爹当场气昏过去。”
艾格妮丝看他一眼,“我以为你出来之前把一切都规划好了呢。”
“那怎么可能,我是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当时带你先跑出来要紧,我还没来得及执行啊。就像尽管你已经找到了工作,但是发工资却要到月底。我把你带出来就是成功了一半,至于另一半——钱的问题,现在让我难以克制地愁苦。”皮埃尔难得说出这种逻辑不清晰的话,话语中流露出的烦闷让艾格妮丝意识到,哥哥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学生罢了。
“反正没踏上社会,大家都差不了太多。”皮埃尔以一句示弱的话作为收束,接着彻底陷入到沉默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