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初绽,空气中尚且携带着冬日遗留的一缕轻寒,湿润的地面仿佛是季节交替的墨迹未干。然而,这世界已在悄然苏醒,花草树木宛如诗人般伸出羞涩的笔尖,书写着嫩绿的希冀,点点生机在枝头叶端悄然绽放。
少女靠坐在医院病床的护栏旁,讷讷地搓捻着手头的虚无。她面色苍白,被病号服勾勒出的身体是那样瘦弱,仿佛一碾就碎。
蒙在她双眼前的白绫在随风飘动,频频起舞。
嘲笑她不为人知的慢性。
几天前,她刚刚失去了短暂的光明。那是二月的中旬,临近新年的倒数日。
余知冬的父母准备离婚了。而在那之前,他们还想瞒着正青春的余知冬。
以着海为理由,她的母亲——陈立夏打算留给她“家最后的余温。不管平时的余启阳有多苛刻,也还是答应下“私家司机”的职位。或许是感受到了异样的氛围,她若有所思地开口:
"爸妈,我们还能回家吗?" 孩子的声音如溪水轻拂过碎石,透着无尽的哀伤。父母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沉默像一袭无形的斗篷,悄然笼罩了他们三人。
余知冬的心绪微微黯淡,轻轻垂下了眼帘,仿佛那失落的涟漪在眼眸深处悄然扩散。与此同时,余启阳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彻了静谧,是一首穿越时空的旋律,80、90后的经典流行曲调在空气中流淌:“我们在歌声里…吟唱着…岁月的故事…”
不知点的,余知冬也跟着节奏轻哼起来,
他一手接起电话:“喂?”
另一头是邻居秦阿姨:“喂!老余喃(啊),你在哪点(里))快点回来!哩(你)家遭(着)火咯(了)!这里好多人…
一口方言却让车内几人都有了危机感作为顶梁柱的余启阳更是不顾高速的险要,猛打方向盘。
后视镜里,有一辆黑色小矫车急速驶来…
双方都下意识地踩下刹车,上天却给余知冬一家人开了个玩笑——刹车失灵了
毫无意外,余家的车“呯”的一声撞上了另一辆无辜的车。并且,还是在离侧路边挡板近在咫尺的地方
瞬息间,挡风玻璃如冰霜遇春,中心区域破裂成千万炫目的流星,纷飞溅入车内,划破了平静。乘客们无一幸免,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澜裹挟其中。驾驶座沦为混乱的战场,余启阳满身疮痍,尖锐的碎片无情地刺入他的要害,鲜红的血液如泉涌般自他嘴角溢出,带着铁锈般的气息。“咳…”他嗓音微弱,腥甜的血液沿着他的唇角滑落,“你们怎么样?”在生死边缘,他强撑着意识的最后一缕清明,只为转身投去那一瞥,凝视他生命中最深的牵挂——妻子和女儿。
余知冬晕昏眩眩的,只隐约听见了一句
“活下去。”
余启阳望着另一辆车上的人下车来查看他们的伤势。他挡了一辈子,这次也是,他没有躲。
他无力,
更是无能为力。
视线愈发模糊了,人也累了,那就放纵自己睡去吧,即使知道自己有可能再也醒不来
即便面临绝境,内心那份拯救她们的渴望依旧炽烈,仿佛就连死亡也无法平息…
当意识逐渐苏醒之际,那些萦绕在她周遭的恐惧仿佛抽茧般丝丝剥落,连同她的光明,一同被悄然剥夺。只留下她在暗影的编织中,摸索着失去的色彩。
她看不见了。
像是陷入了一个噩梦,梦里是无尽的恐惧,她越想逃,这些名为“怯懦”的东西就越是靠近她,直至把她包裹起来为止。
后来,这梦里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无可滞留,无法醒来。
“你说什么?!”病房外,陈立夏瞪大眼睛,表现出十分过激的样子,额角处有疮疤,“余知冬怎么了?!”回音在空阔的走廊徘徊,显得很是渗人。
这样一对比,与她对峙的护士倒冷静多了:“对不起女士”
“我再重申一遍,您的女儿因视网膜淤血造成了失明,请不要这么激动。”
但陈立夏明显不给她机会,语气依然很冲:“不是你付医药费你当然不急了!你们这些医生真的尽力挽救了吗?那为什么我丈夫就当场命丧黄泉了?啊?你告诉我!”她差点就想上手这姑娘是新来的实习护士,任劳任怨,也还年轻,性子怕事,挽着手不知所措。被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一愣,又觉得委屈,竟也皱眉怼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呢!…都说了,失明了就是失明了,还能怎么办?你们来得那么晚,大夫保一个都是妙手回春了。假如所有病患家属都像你一样,我们医院还怎么工作?”“
人这一生,本就是跌客起伏的。”
“请您不要用自己的封建来质疑我们的专业”
陈立复错愣,叹了口气,忧郁地走进了病房。
本来好好的余知冬突然变得慌张,等手笨脚地缩成一团,抱膝大哭,眼泪却迟迟涌不出来
人为母亲的陈立夏见状愣在了原地。
身穿蓝白条纹病裙的女孩宛如病房中的一抹清新,她的年龄在苍白的床单映衬下更显纯真。她的眼神偶尔飘向这边,那双空灵却无焦点的眼睛仿佛在诉说着无声的故事。一袭乌黑的中长发,尽管试图掩饰些许憔悴,却也在凌乱中透露出不经意的脆弱,犹如被风吹散的诗篇。
她以前多安静啊。
陈立夏心一顿,跑过去抱住她道歉:“知冬,对不起”听见这夹杂哭腔的呼唤,余知冬也不为所动,只是悲却有些减免了,将头靠在母亲的肩上,两手无力把出下
女人轻拍她的背,试图让她不那么都郁寡欢:“你爸爸他呢,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所以… ”
都长大了,哪还信什么“遥远的地方”?不过是家里人去世,用来骗小孩的把戏罢了。
余知冬等着她的后言。
只听见她的妈妈噪音中的一丝欢愉被无限放大“原谅爸爸,然后…放过妈妈。
“好吗?知冬?”
“我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
余知冬没说话
女人把一些钱塞到她手里 而后匆匆离开
她的世界只剩下耳畔回荡的脚步声,
和,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经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了。
因为失去了看清世界的能力,她对声音异常敏感
上天给你关了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另一扇窗。
微风拂过树叶,带来一阵沙沙低语,紧接着,一个充满活力与朝气的声音打破了静谧:“咦,真是巧呢,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
余知冬心情不好,没有回答。
男孩带着一抹阳光般的笑容,不拘小节地在她身旁一尺之地随意落座,仿佛他们之间早已熟悉的默契,轻声说道:“随你心意吧,我愿意伴你左右。”
他也注视着她,偶尔低下头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似乎被放大了十倍。
余知冬突然地开口:“你在干嘛?好吵。”
他愣了愣,连忙道歉:“对不起,别烦我好不好”两声恳切的诉求轻轻滑出唇边,他轻轻合上书页,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的微妙平衡。
她却有丝闷气:“我哪里那么小气...你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很意外:“我也刚想说”
她抛出一句:“我叫…余知冬,冬天的冬,你呢?”
他答非所问:“我知道你。”
“我是个作家。”
金色的阳光轻柔地拂过他们的面庞,犹如一缕神圣的曙光驱散了久积的阴郁,赋予了他们对未来无尽的期许。刹那间,那曾习以为常的窗外景色似乎被晨光唤醒,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与魅力。
外面是有一朵向日葵的。
只有他看得见,看得了。
所以他想让余知冬知道:“余知冬,”他望向那株向日葵,指着它温柔地笑了,“那里,有向日葵,好漂亮。
余知冬揉揉眼睛,仍旧沉默。
小作家疑惑地眨了眨眼,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又走到她面前蹲下,仰起头观察她
他认识的余知冬,有一双清澄透亮却没有光的眸子,灰蒙蒙的,和她的名字一样低沉。
于是他又站起身,轻抚她的头,最后走远。
余知冬早习惯这种落差感,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任由他如何作为。
但实则,她也有自己的思想,那是在一个缥缈的空间自言自语的心酸。
“你并不是孤独,而是渴望救赎”。
她以为是梦呢。
于是她不顾一切:“别走,你回来好不好?”
神奇的是,那个自称作家的好脾气怪胎真就回来了,瞧她这样他 忍俊不禁极了:
“余知冬?”他都怀疑是不是她了。
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他忽然轻嗤,笑起来,继而轻声自唤:“或者,该叫你——易知雪”
他拖长尾音,使别人既听不清又好奇,以此来令自己在他人的印象里神秘,琢磨不透。
实际上,他才是那个纯情天真,浪漫无邪的人。“我刚才,去摘了一小朵雏菊”说着他就作势要给她戴在发边。
她拦了下来,摆出拒生的架子:“我不需要野花。”
“哈哈,是吗?我骗你的,我去问了护士你的病情,你明天就可以暂时出院啦”他没有提及她的病情,似乎是特意的。
他还是那样轻笑,柔和得很,又不乏少年独有的青涩。
清秀的脸被光芒布得满是辉霞,一笑起来,还让小酒涡陷得愈深了。
可是她不知道。
她看不见。
余知冬才终于质问道:“你对谁都这样吗?”
明明步伐已从容,何故又予人遐思翩跹?这微妙的心绪,犹如轻风拂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让人在看得见的离去中,捕捉那份欲言又止的神秘。
好脾气转之反问:
“对一个人好需要理由吗?”
是的,不需要,也或许,需要,那都是作为身体主动权的自由,并不用他人干涉。
他解下自己脖梗上的围巾,小心翼翼而轻乎乎地围在她脖子上。一切都如此自然,像是他们早就认识了一般,此刻只是续缘。
“感觉你不开心呗”他说:“追逗你。”
余知冬迷迷糊糊的,倒有点害羞,仿佛是做了什么错事后仍被温柔着笑脸容纳的受宠若惊,相反的是,现在她脸的不是灰,而是浅红样的景色。
她觉得自己错了,
失去视觉,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非常无助,愤怒,可她将情绪一股脑发泄在他身上,这下过后,他却还愿意当她“发泄工具”。
不会生气,不会发脾气,只会陪着她静心安慰。
做不到感同身受,但可以做你的最佳听众。
此刻余知冬又一次无法忍受回忆带给她的痛楚,一下子朝着他声音发出的方向奔去。因为看不见他就在自己面前,于是乎撞了个满怀。顺着她的意,他也没见怪,张开双臂将她拥在怀中,只是力度轻得如风。
她不断倾诉:“你知道吗?我刚刚牙没有了爸爸,现在妈妈也离我而去. “她抽泣,泪水划过双颊,滴落在他肩膀上,晕开一个个比衣服还要深一些的斑点,而她更加哽咽:“我也想告诉你,我喜欢画画,喜欢山,喜欢海,喜欢真实浪漫的一切…我想把它们,他们,都记录在画册里…可是…可是我看不见了,怎么办呢?”
他若有所思听着女孩一字一句的斟酌,手不自觉地轻颤,但还是幽幽地拍拍她的背。
似曾相识的场面,另一个人说的可不再是道歉的话语。“余知冬,”他轻喃,“别哭。”
别哭。
没用,也没必要
“没必要为不值得的人或事落泪”。”
他替她去眼角的泪水,缓缓呢喃着什么,他做不了什么,只暂时想出这个法子。任她摸索至自己的手。
或许是清凉的触感刺激到了她,慢慢地,余知冬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撕心裂肺,反而缓和了下来;他也拿开手。
“你手好冷”,余知冬眸中酸涩,红红的,还有几根血丝,她边揉边自嘲“我只是个废物。”可惜她看不见面前人小心翼翼的样子。
作家“松开手,还是无奈叮嘱:“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语气中仍掺杂他独有的温柔:“我的朋友,记得,不要哭,好吗?”
余知冬短暂的沉默后,又轻轻发问:“你,不打算离开吗?” 未曾料到,他忽然轻蔑地一笑:“走,我能去哪?”
“总有你的家,”她回应道,声音里透着一丝坚定,“那里会接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