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菲利前面的是一位金发绅士,他勉强支撑着走到了菲利的面前。菲利快步上前去迎他,看来两人认识。
在离菲利几步时,金发绅士又恢复先前的摇晃状态。
“戈尔登船长您没事吧,小心些。”船长听见这个称呼明显有点不高兴了。就顺势倒进菲利的怀里,两只手假装无意的搂住菲利的腰。
船长比菲力高大些,这样一下倒进怀中的冲击力,让菲利差点没站稳。可怜的菲利还没发现这是对方故意为之。还很着急的用双手搂住船长,生怕他倒下去。
“戈尔登?”看得出来,菲利还是挺担心艾兰的。他外表包了多少抗拒外来的壳,嘴上说了狠心的话,都在看见对方处于弱势时土崩瓦解。
他就像他信仰的那位神明。同样有纯洁神圣的外表,同样有温柔如风的内心。但也同样不顾自己,连别人假装的友善都拆不穿。
“叫我艾兰吧,亲近些。”年轻的船长侧过头,说话时呼出的风吹得菲利耳根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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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渡魂灵的工作也不全是亚兹拉尔在做。
千年漫长时光里,他常在没事时在人间发呆,时间于祂是永恒不变的,祂有很多空闲时间来观察人类。
正值青春的少女为什么要放弃在花海奔跑的洒脱,在一个简朴的仪式中进入几间小屋忙碌?
活泼的孩子为什么要静坐在桌前而不去街巷玩耍?
人的一生是很短的,小小的纸上画不了太多风景。在有限的空间里该画,什么成为人的人生课题。
画的简单,人不会太累,但不够亮眼。画的精致,人就会累,但足够吸引人。
提出的亚兹拉尔看待事物很浅显,只认为人的一生要像彩绘的宗教壁画。画面繁琐,色彩明艳,故事盛大。
天下很大,贵族很少,并非所有人都能有极其生动有趣的人生。更多人的一生,只够做一件事,只够在一座城转悠,只够爱一个人。
亚兹拉尔对这些事物再迟钝,都能在长时间的观察中发现这一现象。
人类穷极一生,压抑本心,只为能画好自己的人生绘卷,这叫人生价值追求。
这个概念很简单: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可实际操作起来却异常艰难,以至神明也无法解决。但总有人会做好这件事,于是乎亚兹拉尔的悠闲时刻便用于观察人们日常。
没有太多复杂的仪式,面前的卡尔已经开始工作了。照往常,应该是他受邀到逝者家里,但不管怎么说,他的工作量增加了。
这可能是受战争的影响,可能是因为教堂有公墓。
也有可能是向往异国神灵掌管的天堂的人多了。
虽然这个猜想说出来让亚兹拉尔会有点难过,但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是一大原因。
当然有的逝者可能是无家可归的人。没有本地人能从自己乱成一团麻的生活中抽出时间来安排逝者后事,只能交由卡尔这个外乡人来安排。经卡尔收拾后,乱糟糟的过了大半辈子的流浪汉也能有体面的下葬,而且还不用花钱。
有钱人来请卡尔都要花上一笔不算少的费用,穷人却只用富人四分之一不到的价格就能请到。如果还有困难就只用打包好逝者的衣物和棺木,再不济连棺木都不用花钱。
用异国的话来说,他就是个十足的笨蛋,专门做亏本生意。
只可惜人心是险恶的,前不久,一对夫妇的大儿子逝世了。
他们并不算穷,靠时新的外国货得了一笔不菲的财富,得来的钱又拿去放高利贷。
最后财生财,资产在当地已经算得上是雄厚了。亚兹拉尔不喜欢他们,家里两大人还有三个小儿子都有那种有钱人的坏性情,只有大儿子是个亲和的好人。
当一个人与他所处环境中的别的人不一样,他就被定义为异类。
在某个异国节日夜晚,一家人围在仿西式的壁炉旁。
别的孩子都要了钱和新衣服,这个大儿子却希望父亲能在不扣除奴仆今日工钱的前提下,让他们回家去休息到明日正午。
“天呐,你在说什么笑话!”尖锐的女声先响起如乐章的起始音。
“你一定是疯了,竟然不想得到能让自己开心的东西。”
“他一向是这样做,真以为自己是上帝,做假样子给谁看呐。”兄弟姐妹们七嘴八舌的说开了,亲朋好友捂嘴笑着。
组成了主调吵闹,副调时而平静,时而比主调还吵的狂欢曲。
“父亲,这就是会让我感到开心的礼物。”
“呵,是么?那好,让他们去休息吧,别扫地了,别浇花了,都回家去吧,这都要感谢你们的大少爷,他可真是个大善人。”父亲充满计算的面容此刻更是添了许多鄙夷。
最后,大少爷在家干了半个月的活来弥补父亲的损失。
可是在这种主人家干活莫名其妙就会被扣工钱,放假的这一天的钱他总是会想着扣出来的。这个黑心商人才不会损己利人呢。
不久前少年意外身亡,原因不明,夫妇两人在华服外套了件破了打补丁的衣服,就来找卡尔哭穷。
“哦,大善人,我儿子意外身亡,我又没太多钱,这可怎么办呐。”妇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倒衬的面无表情的卡尔有些冷血。他小声的和菲利说了些什么,菲利面上充满无奈,但还是却拿了东西来。
夫妇。一个抹眼泪,一个强忍悲伤搀扶。丈夫右脚瘸了,走路和站着都有些吃力。
菲丽回来了,手上的袋子发出悦耳的金属碰撞声,妇人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哭。
“节哀。”卡尔说完,菲利便愤愤地从袋子里拿出些银币。这些闪亮亮的银币足够他们给儿子办个简单的葬礼了。妇人却没伸手接,好像没看到似的,倒进丈夫的怀里哭诉着。
明明是哭着说的,却可以吐字清晰,让卡尔和菲利可以听清每一个字。
“家里的健壮男丁死了,靠我一个女人和我这残疾的丈夫,该怎么照顾住在小土屋里年幼的孩子,我的儿子…我真的好命苦啊……”
这对“穷苦”夫妇一下说出这“感人”的话让拿钱袋的菲利只觉恶心。但看了看卡尔还是没什么反应,就把一整个钱袋递了出去。
是的没错,菲利给了他们一袋子钱。
那袋钱是卡尔存了很久的工钱,算是私房吧。因为除去拿给菲利用做日常开销的银币,也只有这点积蓄了。现在这一大袋他们双手未必能全捧住的银币,就被别人用几滴眼泪给哭走了。
妇人这才伸手过来拿,刚才一直藏在袖中的手掌和手臂现在露出大半。这是一只指甲修的干净美观的手,手指骨节分明。白皙的皮肤上很刻意的沾了些泥点。
她没注意到菲利打量的目光,边抹泪边收好钱袋。
“您真是个大善人,可是我实在太悲伤了,无法操办我儿子的葬礼,我不想让他的葬礼办的不好……”还是那副可怜样。
“你走吧。”卡尔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且可以明显听得出有些怒意。
妇人顿了一下,忽而嘴角有了笑意,又客套了几句,随后就互相搀扶着走了。女人脚下的速度加快了,露出了里面华服的一角,男人右脚平稳地走着,左脚费力地跟着。
戏剧演完了,演员露出了马脚,可观众却并不想说太多。这可不是包容,而是面对无理的人只能这样。
亚兹拉尔明明可以当无情的神明,享受无尽的时间。却要接触人类的感情,增添这段根本不知道尽头的旅途的痛苦。
回忆结束,原来清楚的事,蒙上了层纱,这下更想不明白了,但麻烦都是自找的,怪不了谁,祂有的是时间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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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公主号的夹板干净整洁,真的不像是搜远洋运货的货船。
艾兰还是不太适应,叫人搬来椅子坐下了,菲利没坐,只是站着的水手把货搬出来,但要从货仓搬上来,还是要点时间的。
正午的阳光很毒辣,海面反射的光也很刺眼。菲利的教袍虽然宽大,但包的整个身子只有手掌和头露出来,眼下太阳又正挂在头顶,风帆也挡不了了。
“菲利,别苦修了,快过来吧。”海澜在船舱岩下坐着,那里倒还凉爽。
菲利其实早就想去那里躲太阳了,只是碍于面子没敢过去。既然船长都发话了,也就不会显得不礼貌了。
中午的太阳是真的不懂怜香惜玉,但艾兰懂。
艾兰看菲利手指捻着袍子,煽动着。但因为怕被别人看见,动作幅度很小,额头还渗出了不少汗水。
船舱里面倒是凉爽,于是艾兰便吩咐水手们把货物搬到船舱里,一行人也就顺势进了船舱。菲利只觉神志都清楚了,接过水手递来的清单,开始逐箱检查。
“好了,你们的工作完成了,给你们放半天假,晚上记得回来哦。”大家欢呼着结伴下了船,仅有几个安排守船的,还有几个健壮的本地青年,只等着把货物搬去教堂。
“你连我都信不过啊。”艾兰安排好船上的事物,转头看见正在检查东西的菲利,啧啧,那个认真检查的样子真像个监工。
“这东西可是给卡尔先生的,你前两次犯的错误我可不想再看到,要是我的东西还好说,给别人的东西出了问题,你这生意还想不想干了。”菲利直接放下手头的工作,对艾兰指指点点。
真是认真。
“怎么可能,这是你们要用的东西,我怕别人弄的不好,还是我亲自去弄的。”
“正是因为是你弄的,我才怕你弄出些什么‘惊喜’。”菲利也不愿多说,又转头去清点货物。
“冤枉啊……行了,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可别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菲利其实也不是很喜欢清点货物这种无聊的活计,而且他今天还要去采购东西,再清点时间就不够了。
不过要清点货物是他自己说出来的,现在放弃显得有点奇怪,他还是嘴硬的说他要继续清点。艾兰竟然没有过多纠缠,说了几句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不算大的卧室桌面、柜子上全都摆满东西。艾兰没有过多纠缠,就是因为他在这里准备了一份惊喜,只是航行的时间有点久了,他都忘了他把那个珍贵的礼物放在了哪里。
看着东西多到有点乱的卧室,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了。
谁叫他到哪里都喜欢买买买。
说是清点货物,菲利其实也就掀开盖子假装看了一眼。他知道船长的卧室在哪里,轻车熟路的朝那个方向过去了。
还没靠近房间呢,就听见了翻箱倒柜的声音,就像个小偷似的。
“艾兰?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