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莉佳、左婧媛和洪静雯三个人的故事，从青春年少到谈婚论嫁，断断续续又有长篇大论，说不完，述不近。
“我叫左茹苑，是……唐莉佳的孩子。”
在我有记忆起，就一直觉得妈妈很奇怪。她很喜欢盯着我发呆，有时候会很开心，有时候却红了眼眶。我好像缺席了妈妈那些不好的回忆，又好像没有缺席。又或许，我就是那个让妈妈不开心的人。
我经常听妈妈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我不认识，只知道她和我一样姓左，又或许说我随她姓左。我曾经试图去寻找她的身影，看看她长什么样子。可家里的那面墙只挂着我和妈妈，还有少许的洪阿姨。关于她的样子，我只有一点点的轮廓。她好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我找不到一点她的生活痕迹。
“妈妈，我为什么没有另一个妈妈？”
那年我八岁，是第一次这样问她。
“怎么了？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吗？”
她顿了一下，一下子问了两个问题。跑到我身边蹲下，左看看右看看。
“没有……”
我摇摇头回答她，她轻轻抱住我，拍了拍我的后背。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她好像松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艾妮妹妹就有两个妈妈，不闹弟弟也有两个妈妈，叶温雯也有两个妈妈……我……为什么只有一个？”
我小声嘀咕着，她并没有听见。
我出生在八月，那是炎热的夏天。生日那天，洪阿姨带着蛋糕很高兴地来到我家。我很开心，看着蛋糕上的图画，洪阿姨说那是我。大大蛋糕上的画作，真的是我吗？怎么会那么像我模糊记忆里的那个轮廓呢？还是真的像妈妈常念叨的一样，我太像她了……不过，不得不说。洪阿姨做蛋糕的技术越来越好了，生日上的人很多，邻居家的卢阿姨送了我最喜欢的小汽车，还有陈珂阿姨给我好大的大白兔奶糖。那年我十岁，关于她的轮廓，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模糊了……
妈妈很关注我的安全，我又不是那种很听话的孩子，有点叛逆！我带着陈艾妮妹妹出去疯玩，结果她自己跑回家了，我却不知道。我在巷子里转悠了好久，很着急，我以为我把妹妹搞丢了，边哭边找着。我甚至爬上那棵高大的榕树，想着，“站得高望得远”，可还是找不到。最后是我妈听见我的哭泣声从矮树丛里传出，才找到的我。
妈很生气，把我从地上拉起，我走不动，又很害怕，我从来没见过那样黑着脸，好像随时可以吃了人的妈妈。
“起来！”
“妈……我脚疼……”
我听见她刺耳的语气，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妈看了我一眼，立马蹲下查看。
“怎么肿了？妈背你！”
我穿着的拖鞋灰灰的，右脚脚踝一整个红肿。妈的语气一下子变了，有些着急和心疼。
在妈的背上，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掉，那时的我已经一米六多了，妈背起我已经有些吃力了。
“妈……”
我安静的趴在她的背上，轻声叫着她。
“妈带你去医院，很痛吧……”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妈……对不起……”
妈听见我的话，顿了一下，把我往上颠了颠，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
妈妈和洪阿姨把我送到医院。
“你就是在这个医院出生的。”
洪阿姨笑着说，背着我走进骨科。洪阿姨比妈高一些，在她的背上很稳，和妈好不一样。一路上，妈都沉默不语，只是偶尔盯着我那只红肿的脚踝。
“小朋友，可能会有点痛哦！”
大夫好温柔，温柔到让我紧紧抱着妈的手大哭。
“下次还这样吗？”
“不要了……嗝……”
我哭到打嗝，好难受……
妈叹了口气，摇摇头。
回家的路上，洪阿姨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烤肠。我妈说不行，洪阿姨说吃一下没事。妈说不行就是不行，别太宠我，都惯坏了！洪阿姨笑着说：“我就惯，怎么了？”妈对她翻了个大白眼，没再说话。
如愿以偿的吃到烤肠，那是我的最爱。妈看我坐在沙发上笑嘻嘻的，我看了她一眼，向她挥挥手里的两根烤肠。她摇摇头，走进房间，洪阿姨从厨房出来看了我一眼，也进了妈的房间。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完全忘记了脚的疼痛。
“可以吗？”
“要经过小苑同意！”
我好像听到什么，凭我这个13岁孩子的年轻听力，一下子望向关着门的房间。
“你知道吗？她越来越像她了……”
“嗯……”
“我没办法保证我爱你呀……”
“没关系，我爱你就好了，你不爱我没关系的……”
“洪静雯啊……”
“唐莉佳，和我……”
我听见妈和洪阿姨的对话，好像在讲什么“结婚”，嘴里的烤肠突然没有味道了。我妈要和洪阿姨结婚？我的心突然一紧，瘸着腿到猫窝旁把妹妹撸醒。
“喵～”
“你说……我妈跟着她能幸福吗？”
我抱着妹妹问道。
洪阿姨对我很好，对妈妈会更好，对吗？
她……我好像连轮廓都忘记了……
我忘记是哪一天了，只记得那天洪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很丰盛，都是我爱吃的！我又大概知道，她们想要对我说什么了……
“小苑，如果你妈妈和阿姨结婚，你同意吗？”
洪阿姨为我开了罐可乐，笑着问。
“您能让我妈妈幸福吗？”
妈看着我，又抬头克制自己不要掉下眼泪。
这么多年过去了，妈从来没有因为我调皮而打过我，她舍不得，只会自己偷偷流眼泪。她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我偶尔能听到她的哭泣声。她工作再忙，都不会缺席我的家长会，尽管听到的是我表现的不好。
我觉得自己绊住了她，就是个小拖油瓶。小拖油瓶慢慢长大，直到变成大拖油瓶，还是需要她！
我知道，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她或许能活得更好，更快乐，更自由！
妈妈还是喜欢那样子看着我，还是喜欢看着我发呆。
“妈，我越来越像她了，对吗？”
我看着妈，笑着问她。
妈的眼睛亮莹莹的，是泪！洪阿姨也愣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妈的背安慰她。
我15岁那年，妹妹唐虹出生了，洪阿姨说她跟我妈姓就行，还说以后不生了。我抱着小生命，软软的，很可爱。听了洪阿姨的话，我点头笑了笑，她从我妈进手术室时就紧张到医生出来宣布“母女平安！”，才红着眼眶接过孩子。
我妈被推出来后，她一下子就把孩子塞给我，冲到我妈身边。小家伙很乖，没有哭闹，在我的怀里安静睡觉。
我看着洪阿姨对我妈那样好，心里很高兴。
妈幸福就好了！
妹妹就像我的小尾巴一样，天天都要跟着我，我后来因为学业工作，回家的时间也少了好多。
我分化成了A，只是味道很奇怪，没有什么杀伤力。我的内心很难过，妈却很欣慰的看着我，说我长大了。我说我长大了，不是妈妈的小拖油瓶了。妈仰头看着我的眼睛，摇摇头，把我拉到镜子前。
“看……”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
“和她一模一样……”
“谁？”
“你的另一个妈妈。”
妈笑着说。
我的记忆很空，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好像忘记了一个不该忘记的人，对方笑着拉我幼时的手学走路……
“所以，她现在在哪里？”
“天堂吧！可是她说过做鬼都不会放过我……”
妈说着，好像在自言自语。
“当时你那么小，或许早就不知道了。”
妈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盒子和一本相册。
“你小时候多可爱！”
妈翻出出一张张照片，指着说。
“她是多么热烈……”
“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看到另一位妈妈的样子，我理解了妈的话。像……真的太像了！照片里好像长大的我在抱着小时候的自己。我的眼睛好像她，里面装满了星辰大海。妈说她的眼里不只有星辰大海，还有我和她！
年龄到了，我也找到了另一个她，她很好，是我所奔赴的星辰大海！我的胆子很大，很热烈，大概是像她吧！
又是一年的生日，这次不一样了，身边多了一个她。妈很高兴，洪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妹妹和她相处的也很好。一家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我是这世上最最幸福的人了！
我突然想起另一个妈妈，如果……她在的话，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我想你，就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又过了几年，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妈也渐渐老了，甚至开始有些痴呆。
“奶奶奶奶！”
“左左，来！奶奶抱！”
左左的称呼，妈喊的那样亲切，就好像在喊小时候的我。只是后来渐渐变成了“小苑”。
“你是左婧媛的孩子！”
洪阿姨告诉过我。这个让我妈幸福过的人，还是比我妈先走了几步。
“我***********！”
“是，是！”
洪阿姨笑着说，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改口叫她一声“妈”，洪阿姨好像不介意一样，对我不比唐虹差，我还是有愧于她。
在洪阿姨走之前，我去看了她。工作太忙，好不容易放个假，回趟家。
她躺在病床上，和以前一样笑着和我聊天。
“妈……”
我喊了她一声，她愣了好久才回我。她竟然哭了，我第一次见她哭。我妈笑着，眼睛里有个我，有个曾经的那个她。
“感谢您，能让我妈幸福！”
“不，不！是你们让我觉得这辈子值了！”
洪阿姨笑着说，眼角的皱纹很漂亮。
洪阿姨走的那天，妹妹靠着我哭了很久。我没哭，脑袋靠在墙上空想，肩膀让她靠着，妻子很理解。毕竟妹妹还是未成年，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我可以让妻子依靠，让孩子依靠，让妹妹依靠……唯独我妈，她养了我那么久，然后说：“不需要我。”我还是她的小拖油瓶，不是吗？
恍惚间，我又想起很久之前妈对我说的话：“你比她要成熟的太多了……”
我不知道曾经的另一个妈妈是怎样的，我只知道我能做好她的样子，做好我自己应尽的职责就够了。
我妈的痴呆越来越严重了，妹妹还小，我转移回家工作。回到自己的家乡，一切都是熟悉的。
妈还是常常看着我发呆，自己总是嘀咕着什么。
“左婧媛怎么还不回来？”
“左婧媛是谁啊奶奶？”
“你的……你的……的另一个妈妈！”
我站在她们的背后，脸颊感到一股温热。
“妈……妈啊……”
“你回来了……”
“妈……我是小苑……”
“嗯……”
妈没再说话，我的孩子写作业去了，屋子又安静起来。妈就坐在那把老人椅上轻轻晃啊晃，坐在落地窗边，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阳光暖暖的打在她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影子偶尔晃啊晃，那个影子……莫名的孤独……
“左左……”
“妈，我在呢！”
最后的妈坐在椅子上，我形影不离。
“茹苑茹苑，你要什么都如愿呐！”
妈笑着拉住我的手说，我点点头。她好像记起我了，不会把我的孩子当成小时候的我。只是……只是……我见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拉着我的手渐渐分开，我知道我真的不再是她的拖油瓶了……妻子在一旁偷偷哭着，我的心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很难受，却哭不出……我妈，是笑着离开的。
收拾妈的遗物，我翻出了好多东西，一本日记异常吸引人。
“××年8月19日，小左左是我活在这世上的唯一支柱。”
“××8月19日，在那边过得好吗？小左左会说话了”
“××年8月19日，小苑很像你……”
……
“××年8月19日，我结婚了，和洪静雯你怎么不生气？”
“小苑很乖，懂事的让人心疼……”
“小苑越来越像你了！”
“小苑长的比你高了！”
“看到她……还是会想起你。”
……
“小苑找到真爱了，她怎么什么都像你！”
“她比你成熟……”
……
“孙子出生了！”
“小左左和小苑好像。”
……
我不知道另一个妈妈是怎样的，她对我妈来说太过重要了。以至于死，我妈还是没有忘记她……
我站在镜子前，看了自己好久好久……
“我叫左茹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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