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不一样啊。
狄黎看着身着婚服的于闻，自欺欺人地只看他，可是都这样了，他还是能看到于闻的妻子——那个送他小熊挂饰的，高中就在一起的女生。
他们笑眼盈盈，在司仪的喊声中面对面跪下，磕了三次头，又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欢喜入了洞房。
狄黎在于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就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明明他应该是以于闻对象的身份站在这里的，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以战友身份？为什么他偏偏要来这里看他们的婚礼？为什么自己偏偏是……放不下啊……
他自嘲地笑了，点燃一根烟，却没抽，只是静静地看着烟雾缭绕，片刻后又把烟头摁在自己的手臂上。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这么做了。手臂上的肉在高温的烟头下发出烤焦味，灼烧后的疼痛令他大脑格外清晰。
他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尽头了。
又或者，这就是尽头。
他和于闻设想过，却从没当过一回事的结局，那个他们一直以为不会有的结局，那个他们终究是走到的结局。
今天的夜晚很好看，有满天的星星在闪烁，狄黎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北斗七星，还是和以前一样是勺子形状呢。
星星永远不会变，可我们却变得面目全非。
狄黎忘不了当初在系统里见到于闻的第一眼，少年的笑容很干净纯粹，带着还没褪去的青涩，眼睛里好像有星辰大海，又好像只有他一人，是一个……在正常人间寻不到也触碰不到的妄想。
他说：“我叫于闻，你呢？”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如果是以前的狄黎，一定会说：“你当这是迪士尼？有王子会来吻你让你苏醒？”
可是现在，他只会说——“我信。”
我信啊，一见钟情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像以前那么多的一瞬，但是它的那瞬不短，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是一辈子。
刻骨铭心，想忘也舍不得忘。
他爱上一个人是在一瞬间，但那个人忘掉他也是在一瞬间。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瞬间”这个词。
如果可以，时间能不能重来？他不会再喜欢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这样也不至于这么痛苦。
可是时间不能重来，而且他也无法确定再重来一回，他，还会不会喜欢上于闻。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喜欢上于闻是天定，遇上于闻也是天定，躲不掉的。
“于闻……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狄黎喃喃地说：“可是我又好喜欢你。”
可是喜欢你，太痛了，痛彻心扉。
出系统后，狄黎因为受影响小，所以比于闻早出院，自然也比于闻早复学。
于闻加他的时候，他刚好在上课，就一眼他便确定了是于闻，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依据，就是确定了。
他当时鬼知道怎么回事，脑抽了一下，忽然想起之前有女生给他写情书时夹的私货。
——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无论那个人是什么样，你总能一眼确定是他。
那一天，一向从不开小差的狄黎，因为于闻破天荒开了一节课，还顺便逗了于闻一下。
两人互怼了整一天，当然，不可能一直在怼，最后是以狄黎服输为结尾结束的争吵。
跟两小学生儿似的。楚月如实评价。当然，这肯定是后话了。
狄黎和于闻不是一个大学，更不是一个系。他上北大物理系，于闻上国防（不知道里面的学校都叫什么名字，木苏里也没提过，我只能用现实的了）。因为于闻准头好，直接提为了现役特种兵，因为要军训，他并不经常拿到手机；而狄黎因为成绩好，课堂表现优异，被一个教授相中拉去参加项目，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没多少时间玩手机。
所以两人之间的联系是断断续续的，每次都是这个留言那个回复，那个留言这个又回复，能同时在线的次数很少。
每一次的同时在线，都足以让他兴奋很久；每一次再见，他都会百般不舍。
他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虽然是个学霸，人情世故总归是懂的，所以他明白这种感情，是一个名叫喜欢的禁区。
这个禁区很危险，一旦进去，便是永世出不来，而每个人都心甘情愿。
他也心甘情愿的误入了这片禁区。
转眼到了大四，狄黎负责的项目进了真正的核心领域，这个项目是他力所不能及的，就算可以，他也没有那个身份可以再深入。
于是他就从项目中退了出来，这三年里，他通过参加项目赚了不少钱，所以大四他可以清闲自在的玩了，不用和同寝室的人一样去上班，俨然活成了同寝室里的人最羡慕的对象。
在北京，他没有家可回，所以狄黎便住在了寝室里。寝室里的人因为都有公司要，所以早就搬了出去，整个寝室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逍遥了几个月，有一天忽然接到导师的电话，说让他去接一个人，一个交换生。
狄黎答应了，收拾一下自己，别悠哉悠哉地往导师说的地方去。
如果狄黎早就知道会去见一个自己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的话，他会打扮的好看一点儿的，至少不会随便穿着一件T恤衫、一条牛仔裤和一双运动鞋就去见人。
于闻站在他面前，几年过去了，他变得成熟了很多，肤色依旧是那么白，并没有因为军训而变得黑那么一分，举手投足间既有年少时的轻狂，又有身为军人的磊落，五官变得更加立体，有那么一瞬间，狄黎都认不出他来了。不过，哪怕是参了军，于闻还是比狄黎矮了一个头。
“狄黎！你比在系统里看着还帅嘞！”于闻笑着跟他打招呼，这一笑，又将那个于闻带回了他身边。
狄黎怔愣了一下， 慢一拍说：“怎么是你？你不是要军训吗？怎么来这里了？”
于闻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的嘿嘿笑：“啊这……我悄悄跟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说哈。”
狄黎点了点头。于闻便靠近他，凑在他耳边说：“咳咳咳，我文化课没及格！教官让我来补文化课，我靠，我一点都不想补！”
狄黎：“……”
好吧，意料之中。
接下来的事就没什么意思了，都是正常的见导师，参观学校寝室什么的。但令于闻和狄黎意料之外的是，他俩不仅一个导师还是一个寝。
导师看他俩很熟的样子，便决定让狄黎来辅导于闻功课，他自己就负责检查成果。
这怎么可能？？？他能镇得住于闻这大爷吗？？？
狄黎满脑子怀疑，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可是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兴许是上了军校的原因吧，于闻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乖了很多，狄黎讲的他都能听得进去，并且学的很快。
狄黎有次问他：“我讲课你听得懂吗？”
于闻笑了：“肯定听得懂啊！我调来这里，一是为了补课，二是毕业以后就要进附近的训练营训练，那训练营是有门槛的，文化课必须过关，我要是听不懂，我就真的死在这了，我导师得骂死我！”
狄黎便也笑了，继续给于闻补课。殊不知，这其实不过是于闻的借口。
他当然听得懂啦，只不过是因为这个讲课的人是狄黎罢了。因为是狄黎，所以他才听懂的。
于闻的基础是真的不好，大四上半学期全部都用来给他补专业课，下半学期才正式开始给他延伸课外。
导师验收成果的时候，两个人都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学的不好，于闻就止步在这了。幸好于闻脑子够聪明，狄黎讲课又讲的好，最后验收成果的时候得了一个全A。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临毕业考试之前，狄黎和于闻去了天安门广场放松。
天安门广场很大，他们在附近疯玩了三天才去天安门广场耍。
他们到的早，还没有开始升旗仪式，狄黎和于闻便到处转悠。
到人民大会堂时，于闻忽然停住脚步，狄黎看见他停了，便也停下，问：“怎么了？”
于闻看着他，喉结滚动几遭，最终还是决定开口：“狄黎，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分手的事？”
狄黎疑惑地点头，他不明白于闻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是后悔了么？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狄黎心里一阵痛。好吧好吧，如果真是这个，他不介意把对于闻的暗恋永远藏着。毕竟喜欢上于闻是他一个人的事儿，暗恋也是他一个人的事，他不能说因为我喜欢你你就必须也喜欢我，世界上压根没有这个理。
有一本书上说，暗恋是一个人的悲欢，所有的声势浩大，仅她一人可见。（这是一个作者写的言情小说，叫《第七年鹤归》，很好看，强烈推荐，语录出自这里。）
是啊是啊，暗恋可不都是如此吗？他一个人为了于闻的到来而开心，因为于闻验收成果时的全A而激动，这一切只不过因为于闻是他所喜欢的人罢了，就算于闻知道了他的这些情绪，也不会往那边猜，只会说谢了兄弟。
狄黎垂头看着于闻，静静地听着于闻对他的宣判，谁料事情突然急转而下，令他措手不及。
于闻说：“我那个时候跟你说的是不想谈了，所以才分的，其实不是。只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了，不是那种单纯的就是年少的那种冲动，是真的喜欢，所以我才会提分手。
“狄黎，我和很多人谈过恋爱，分得清真正的喜欢和冲动，所以我现在能问你一个事儿吗？”
像是期待很久的事，突然要发生了，狄黎看着语文于闻，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呼吸都有些急促。
果然，于闻认真道：“狄黎，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那一天，阳光正好，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在国旗冉冉升起下许了一个庄严的诺言，发誓说这辈子都不会分手，他们要白头偕老，一起过完这一生。
五星红旗在太阳的照耀下格外耀眼，它迎风而起，见证了两个少年的山盟海誓，仿佛在说，既然已经对国旗发了誓，那么就不可违誓。
直到后来狄黎才知道，于闻会突然表白，竟然是楚月和游惑秦究他们出的主意。这，他俩当时能在一起，还有他仨一份的功劳呢。不然也不知道，他们这辈子还会不会有更多遗憾。
后来毕业考试，于闻功课全a，成功进入训练营，而狄黎也在次年参了军，继续进行之前退出的项目。
狄黎进了核心领域才知道，为什么当年大学里面的无论是教授还是学生都无法再深入，因为这是国家军事机密，并且牵连着922他们负责的场景模拟器。
两个人忙的都不可开交，能见面的次数很少，更多的是在手机上聊。
但是比起游惑和秦究几年不见的那种分开，这样子已经算好的了，两人都很知足。
后来于闻被调去了外国参加维和，开始几年，他们都还能互相联系，直到有一天狄黎再也联系不到于闻。再次见面的时候，于闻已经不记得狄黎了。
游惑说，他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狄黎。
狄黎当场就疯了，被强行注射了镇定剂，才平静下来。
他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于闻是真的忘了他，而且忘的彻彻底底，没有留下一点印象。
秦究安慰他说，一切都可以重来，就像他和大考官一样，重逢三次，每次都是失去记忆的，不也还是在一起了吗？一切都可以重来。
狄黎沉默了。
或许吧，也许真的可以重来，只是他曾经希望能重逢第二次，却没有料到重逢后竟然还要重演秦究和游惑的过往。
他独守记忆，陪着于闻过了两年的观察期。于闻之所以能回国，是因为维和斗争中头部受了严重损伤，不过好在治疗及时，已无大碍，只是还待观察。
两年间，于闻偶尔会想起和狄黎的过往，只是太少了，又太短暂，每一次出现都像烟花，来不及细品就转瞬即逝。
狄黎不指望他能全部想起，毕竟吴俐和杨舒都说了可能性微乎其微，有的时候不抱希望才是最大的希望，至少在希望消失时，不会太过痛苦。
出院后他们重回北京，在北京住了很久，哪里都去了，包括曾经在一起的天安门广场。
那里的天安门依旧，国旗随风掠掠，狄黎看着看着突然哭了，把于闻吓了一跳。
如果说你不再记得我，那我们重头来过，好不好？
他们在北京待了两年，于闻回到以前在的训练营训练，而狄黎则在北京的实验基地和922他们互相联系，完成运作。
在他们到达北京的第一年，154回来了，922激动地在群里说了好久，大家都在欢迎154的归来。
狄黎和于闻也发了，一起的，时间刚好是下午5点20分00秒，像是一场无声的告白，只是狄黎清楚，这一场告白终究只是梦，他的于闻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后来啊，他俩分开了。于闻重回战场，狄黎进入另一个项目，在几年前的同一个日子，他们去了天安门广场。
是于闻要求的。
和几年前一样，人民大会堂前，于闻跟狄黎表了白，问能不能在一起。
红旗在升，骄阳刚好，少年依旧。
只有狄黎一人知道，在几年前他就说过一样的话，他们当时在红旗下庄严宣誓，根本不知道未来会是何种模样。
只是年少轻狂，许下了山盟海誓。
这次，狄黎也答应了。
也许真的和秦究说的一样，一切都可以重来，因为他们的爱太深，哪怕失了记忆，感情也还是在的。
所以说，爱恨真是奇怪的东西。
有的早早腐烂入土。
有的刻骨。
这一次他不会再失去于闻了。
被遗忘，真的太苦了。
只是苍天不遂人愿，于闻……再一次忘了狄黎。狄黎都快疯了，遗忘来得措手不及，这一次才半年啊……
才重新在一起半年就和上次一样联系不到于闻了，第三次重逢竟已是五年后。
这一次的重逢，不可能再重来了。
因为于闻高中时的那个女朋友，他俩，复合了。
是狄黎眼睁睁看着复合的，甚至还帮于闻出谋划策了。
爱得好痛苦啊。
婚礼结束，狄黎申请去了前线，于闻则被安排去戍边。
两人还保持着联系，因为狄黎做不到切断这段感情，他爱得太深了。
如果这个爱太苦，那就苦着吧，谁叫他喜欢上了那个明眸善睐的少年呢……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大家伙忽然在群里吆喝聚一聚，游惑还@狄黎，问他来不来。
狄黎迟疑了一瞬。
游惑一直是认他这个弟夫的，甚至还为了他和于闻大吵一架，说于闻喜欢错了人，明明他喜欢的人就在身边，为什么还要去和人复合结婚。
于闻说他喜欢的人他已经追到了，是游惑弄错了。
气得游惑当场说不认他这表弟了，连秦究、楚月、922、154都惊动了，劝说了好久才重归于好。
当时于闻筹备结婚时，游惑直接了当地告诉于闻，他就是邀请流浪汉游惑都不管，但要是邀请狄黎，于闻就等着死吧。
于闻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明里不邀暗地邀，这也就有狄黎去婚礼的事了。
狄黎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正好他也要回国了，于是聚会约定在他回国的第二天。
只是，他竟没有这个福分。
狄黎回国了，大家也的确去接他了，只是不是大家笑作一团，说着这些年的种种，而是他们随着几万人迎接回归。
回归的不是人，而是骨灰，上面盖着国旗。
狄黎，牺牲了。
和他的几万战友一起，回归了。
狄黎的父母没有来，楚月从战士手里接过狄黎的骨灰盒，大家伙都哭了。
他们说——
狄黎，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只是狄黎，再也不会说“好”了。
于闻也哭得撕心裂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和他，就只是朋友关系啊……
多年后……
于闻进了场景模拟器，154掌管系统核心，偶然发现有一个备份与于闻相照应。
154一脸严肃地点开那个备份，刹那间于闻的心脏疼了起来，像是要断掉一样。
他，恢复了记忆，包括之前在系统的那些记忆。
“狄黎……”
他明白之前为什么会那么痛了，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忘记对狄黎的喜欢啊。
但，已经太晚了。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钗头凤·世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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