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的第二天,何渺就迅速找到了可以容纳自己的小团体,交到了新朋友。何渺这个人,每天顶着一张热情的笑脸能哄得老师同学都开心,这么会做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交不到朋友?既然如此,当初她又何必执着地非要跟自己做朋友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硬生生强求来的友谊,果然也逃不掉最终夭折的命运。
林絮苦笑,自此恢复了“独行侠”的身份,却并不想跟何渺交恶。尽管一直以来,她都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何渺这个人。
何渺却似乎还憋着气,在大事小事上针对她,和她较劲。
她已经不止一次在上厕所回班的时候发现自己摆在桌上的课本和笔袋被踩了脚印丢在地上了。
这周刚好轮到她跟何渺坐最后一排,又恰好是在角落的位置。她看到自己东西被丢在地上,第一个反应是问何渺:“你看到谁把我东西碰掉了吗?”
“没看到。”何渺正在刷指甲油,头也没抬。
她又问了问隔壁座位的两个男生,依旧没得到答案。
何渺自从交了新朋友,突然变得特别喜欢呼朋引伴,招呼自己的好朋友来座位上看八卦杂志或者吃零食。女生开起玩笑来免不了推搡打闹,吃个零食你争我抢,何渺手里一盒开盖的酸奶直直地洒到了林絮穿着的校服上。
“哎呀,对不起啊。”何渺大叫一声,嘴边却溢着得意的笑。
“你到底想怎么样?”林絮猛地起身,大声问道。
“我不是都道歉了吗?”教室里,同学们的目光纷纷转向他们,何渺的眼神变得无辜起来,“干吗发这么大火?对不起啦,还生气的话校服我帮你洗。”
“那你洗吧。”林絮冷冷地说,把沾了酸奶的校服脱下来扔到了何渺的桌上。
“天啊,渺渺你的书沾上酸奶了!”何渺的好朋友一把将校服揪起来,满眼怒火地瞪着林絮,“都是同学,你俩还是同桌,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人家说帮你洗校服是客气,你还真要脸敢答应!”
女生说着,把校服丢回到林絮的怀里,又亲切地拍了拍何渺的肩膀,安抚道:“别跟她一般见识。”
谁咄咄逼人,谁不要脸,又是谁不想和谁一般见识。
然而班上转过头看热闹的同学们顶着的一张张木讷冷漠的脸,让她深刻地意识到,大部分人还是会觉得是她委屈了何渺的。
谁叫她不善交际,每天只会学习,却连学习也没学成个什么样。
小学的时候,林絮记得班级委员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谁不听我的话,我就给谁告老师!”
告老师,变成了一种屡试不爽的威胁和恐吓。然而老师不是铁面无私的法官,心里的一杆秤究竟偏向谁,学生的心里又能有几分自信?
她一直觉得“告老师”是很蠢的行为,更没有想到,她会在自己已经身为一个高中生的时候,还会做出这种小孩子才干的蠢事。
原来“告老师”并不是什么自救的灵丹妙药,而不过是弱者无奈的妥协之选。班主任办公室里,崔敏紧眉头紧皱,叹了口气问她:“你跟何渺到底发生什么矛盾了?何渺平时挺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怎么就非要跟你过不去?”
崔敏的口气让她很不舒服,好像在说,何渺这么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怎么不针对别人而非得针对你呢?肯定是你的问题。
“没什么矛盾,可能有点儿误会。”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冷淡。
“今天这个事儿吧,你也没有证据,咱们班也没监控,未必就是何渺干的,那小孩看着不像干得出这种事的人。你回去之后多注意,我私下调查调查,肯定给你个解释,行不行?”
“老师,我想换座位,还有换寝室,行吗?”
“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崔敏不禁发笑,“换座位倒好说,寝室是你想换就能换的?我一会儿跟何渺谈谈,如果真是她干的,我绝不姑息。行了,你先回班吧。”
“您找她谈她也没用,她不可能承认。”她小声嘟囔。
“你这孩子,那你想让我怎么办,直接把她给处分了?何渺也不是什么坏孩子,我跟她聊聊,把你俩的误会解开了不就行了?这事儿你也别在班上乱说,毕竟还没有证据。”
崔敏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教室的路上,林絮笃定,崔敏是不会帮她解决问题的,甚至可能会把局面搞得更糟。
何渺已经被崔敏叫去办公室谈话了,她坐在座位上翻开了数学王后雄,把一道函数题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她不知道为什么高中的数学和物理都这么难,为什么何渺非得挑事欺负她,为什么崔敏的话明里暗里全是对何渺的偏袒。
《数学王后雄》被她啪地合上,她抽出演算纸和英语课本,开始在演算纸上机械地抄英语单词。
崔敏会怎么解决问题?何渺回来之后会不会跟她大吵大闹?
何渺红着眼圈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已经下课了。林絮仍然在装模作样地低头背单词,用余光偷偷瞟了何渺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心虚,明明她自己才是受害者。
“渺渺,你没事儿吧?”
“班主任找你什么事儿啊,你别哭啊。”
何渺的几个小姐妹刚下课就围了过来嘘寒问暖,林絮依旧没抬头,直到旁边的一个女生扯了扯她的袖子。
“林絮,你带纸巾没?”
她从桌箱里拿出了一包纸巾,直接放到了何渺的桌子上。
“谢谢。”何渺带着哭腔。
“林絮,对不起啊。我不该在很多小事上针对你,但我真没往你水杯里放过东西,我哪敢啊?你原谅我好不好?”
周围聚拢过来的女生们表情一僵,全都愣住了。
避重就轻。
林絮冷笑,何渺说她杯子里的铅笔屑不是自己扔进去的,那么又能是谁?死无对证的事,没有监控,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不讲和,反倒显得她小心眼儿。
“没事。”她冲何渺笑笑,似乎是在笑她自己,“我原谅你了。”
这档子破事已经搅得林絮一整天都没心思学习了,毕竟崔敏找何渺谈了话,她应该不会再起什么风浪了吧?
忍就忍了,毕竟,好好学习才是正事,又何必跟无关的人纠缠?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何渺泼脏水的本事。或许是因为生物课代表乐玮玮走到她面前收作业时骂了她一句“贱人”,或许是因为前座女生在起身穿衣服的时候带倒了她的杯子却不道歉只是冷冷看着,又或许是因为她晚上走到寝室门口的时候,听见何渺在跟她的室友们和外班过来的几个女生委屈巴巴地哭诉。
“我真没针对过她,就是有一次不小心把酸奶洒她校服上了,她就不乐意了。我没想到她会跟崔敏说我往她杯子里投毒。我有病啊莫名其妙给别人投毒,出了什么事我担得起责任吗?我以前跟她那么好,我对她什么样,你们还不知道吗?她怎么能这样?”
“看她平时不吭不响的,竟然还敢跟老师打小报告。对了小雪,之前你跟一班赵思宇谈恋爱被崔敏抓包,不会就是她举报的吧?你俩的事儿咱班除了咱寝室的哪还有人知道啊?”
林絮站在门口,冷冷地透过门缝观望这一场何渺自导自演出来的闹剧。
如果这时候,她走进去跟她们大声地说“不是我,我没有”,她们当中会有人相信吗?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何渺遮起锋利的獠牙,把柔弱少女扮演得惟妙惟肖,而她呢?
自始至终,她都只是在自己演一场哑剧。
“那个贱人,她要是敢回来。”一个胖胖的陌生女生站在寝室中间,气急败坏地撸起了袖子,“她要是敢回来,看我不弄死她!”
林絮脊背一阵发冷,紧握着门把手的手指渗出了汗水。她终于还是撒开了手,在宿管阿姨锁上楼门的最后一刻,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到了男生寝室楼旁边高墙的角落里,但仿佛只要靠近这栋楼,她的身心就都能暖和一点。
她蹲在墙角,抬眼望了望灯火通明的男生寝室楼,从书包夹层里摸出了手机。Home键被按亮,橙色屏幕上跳出第一个联系人的名字,叶风。
盈在眼眶里的泪水一瞬间倾泻而出,啪嗒啪嗒地掉落在手机屏幕上。
她用手指一点点地把屏幕上的泪渍抹开,点了下“叶风”的名字,然后,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拨号键。
突然好想他。
在这个像深黑窟窿一样冰冷的市实验,他是她唯一看得见的光源。
她想着,竟然一不留神,鬼使神差地拨了过去,又急忙在电话那端只“嘟嘟”了两声的时候,连按了好几下挂断键。
电话挂断的一瞬间,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叶风听到了回拨过来。然而接下来响起的一连串来电铃声仿佛精灵的邀约,让她忍不住接通了电话。
“这么晚打给我,什么事儿?”少年语气轻快,隐隐约约带着笑意。
“没,我……”她强忍着哭腔和鼻音,抬眼间,望见叶风正站在寝室楼门口跟她打电话。旁边的几个男生抱着书一脸贼笑地凑到他耳边偷听,被他笑着推开。
“我不小心拨错了,你……早点休息,拜拜。”
她匆忙挂断了电话,眼泪和鼻涕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在书包里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把唯一的一包纸巾给了何渺,懊恼间只好用手抹起了鼻涕,却在手掌捂住鼻子的一瞬间,呆呆愣住了。
叶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蹲在了她面前,鹅黄色的路灯在他毛茸茸的头发上洒下了柔和而温暖的光。
“怎么了?”少年目光关切。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脸,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渗了出来,黏腻的鼻涕瞬间糊满了她的手心。
“你等等啊。”叶风看出了她的窘迫,在身上的口袋里摸了半天,发现她正在静静地等他,又赶紧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慌乱的表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给。”他终于翻出来一小包纸巾,拆开了抽出一张递给了她。
“谢谢。”她哑着嗓子,用他不断递过来的纸巾将自己脸上手上的鼻涕眼泪一通乱抹,终于露出了一张干净的脸。
“到底怎么了?”少年蹲在她面前,眼巴巴地等着她的答案。
“我……期中考砸了,物理没及格。”
其实不是的。
可是,女生们之间这些勾心斗角的破事,叶风,你怎么会懂呢?你又干吗要知道呢?
你救不了我的。
虽然,我真的很想让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没有人情味全是烦心事和挫败感的破学校。
可你的梦却在这里。
这几只耸立的钢铁巨兽,对我面目狰狞,却对你格外温柔。
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就因为这个?”少年无奈地笑了起来,“林妹妹啊林妹妹,你物理不会怎么不问我?给你存手机号干吗用的啊?我全都会,保证能给你讲得明明白白。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不就是个破物理嘛。就你那变态的英语成绩,146分,啧啧啧,比我高将近20分,你还在这儿哭,真是气人。”
初中的时候,她有一次因为没考好而哭鼻子被他撞见了,他便笑话起她来,叫她作“林妹妹”。
“你……”林絮眼泪汪汪地望着他。
即便我的期中成绩一塌糊涂。
你依然觉得我很厉害吗?
你真的这样想吗?
“困不困,现在?”叶风突然冲她抬了抬下巴。
“不困,怎么了?”她懵懂地抬头。
“行,把书包背上,去教室。”
“不是都清楼了吗?去教室干什么?”她问。“给你讲物理啊,不然我怕你蹲这儿哭一宿。”
少年挎起单肩包站了起来,大步走在她前面。她抱着书包缓缓站起身,跟在他的影子后面,亦步亦趋。
月色昏黄,透过漆黑的薄雾层云,将他周身的轮廓打亮。她借着他身上的光,看清了她自己的模样。
她猜不到他们之间故事的结局。
但她只想永远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或许是因为他总是走得比她更快些。
又或许是因为,他们想去的,一直都是同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