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暑气随着蝉时雨的到来一起留存在了雁来月里,仅剩的烈阳还不肯偃旗息鼓,没完没了地炙烤着仍有余温的大地。
就在这样闷热地能把人积压在身体里所有的暴躁都烤出来晒晒太阳的天气里,H省迎来了人间九月。
人间九月,通常被广大尚未完成“寒窗苦读”革命的青少年们痛恨不已的月份——开学的日子。
由于疫情来势汹汹,H省所有中小学不得不在这节骨眼上晚开学两个星期,而被迫又享受了十四天“最后的假期”的沈言,依然是不情不愿地来新学校报到。
刚刚过去的这个暑假,算起来也许是沈言上下三年内最轻松的一个假期了。她刚刚熬完了紧锣密鼓的初三生涯,结束了中考,考了个出乎意料的分数,上了个还不错的实验中学。好不容易打算放松一把,结果松到一半就被家长三催四请塞进了高中先修班,开启了一段堪称痛苦与快乐并存的无学校作业的求学生涯。
短短两个月,除了上那二十天的集训课,剩下的大把时间沈言基本上都是跟手机度过的。不分白天黑夜地持续工作让本就时日已久的平板在假期最后几天彻底罢工,而沈言,也在潜移默化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练就了一身懒散的臭毛病。
沈言没得玩了,遂在父母能跟唐僧的紧箍咒比肩的唠叨声中收拾起了新学期需要的东西。
知舟实验中学是个百年老校,据记载,那是从大清时代就设置出来的一个学府,一直延续至今,经受了战火的洗礼,沐浴了盛世的和平,走到今天着实不易。
而它也是个寄宿的学校,在此就读的学生们无一例外的都需要住宿舍,由于奉行勤俭之美德,再加上历史的熏陶,这边的宿舍格外简朴。
沈言早在假期里看了学校上传的实景照片时就一言难尽地吐出了一句吐槽:“这宿舍看着还没牢里舒服。”
开学的这天正好是个十里艳阳天,此起彼伏的蝉鸣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吱哇乱叫,丝毫不顾即将开学之人的痛苦,依然唱着它难听的奏鸣曲。
沈东海在前边开着车,不时往后视镜里瞅一眼,见沈言还抱着个手机不知跟谁聊得正欢。他咳嗽了两声:“言言,这还一个小时就进学校了,你是来上学的是来玩手机的?”
沈言摆出一脸愁出了外太空的表情:“哎哟爸,您也知道一个小时就进学校了,我这少说得一个月摸不着手机,就让我看这最后几分钟的吧。”
母上大人林欣看了她一眼:“玩吧,进学校你就老实了。住宿学校就治你这样成天吊儿郎当的。”
沈言在后座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想的却是该如何在封闭的监/狱里实时接受外界the lastest消息。
哎,九月注定难熬。
一路颠簸过后,车子终于平稳地停在了学校大门口。
入眼的先是门前笔锋如刻的六个大字:知舟实验中学。
豪放的行书题于上。
其次是堪称宏伟的门脸,几根通天的石柱拔地而起,撑开了这方土地上的一片天空,给过往的行人、车辆、老师和学生开辟出一条通道。
然后就是人,满眼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人群拥堵在校门前那条并不宽敞的马路上,汽车鸣笛声、家长和学生的喧闹声、交警极力疏通道路的喊叫声于这一小块伸不开脚的旮旯来了个“世纪会晤”,好不热闹。
沈言身处其中,感到十分头疼——好不容易从离校门口八丈远的空地上找到车位停下了车,并且大包小包地把东西吭哧吭哧搬过来,就碰上这么场扰人脑浆的新一轮奏鸣曲。
实在是烦上加烦。
沈言忙不迭催着父母赶紧进学校,逃离这片聒噪——由于这帮小孩们第一天开学,校方可能是担心他们搞不定如此繁复的入学须知,特允许父母随行进校园。
在外边看没觉得怎么样,进来之后沈言才发现原来这学校还挺大的,三排教学楼斜着平行排列在校园一侧,另一侧是几栋宿舍楼,男女分开,中间是食堂和图书馆,周围的矮墙边种满了各类树木,到了这个时节已然有发黄凋落的趋势。
新生集体报到处搭起了一排的遮阳伞,负责接待高一新生的是高二的学长学姐们,沈言一眼扫过去,迅速来到了挂着“13班”牌子的遮阳伞前面。
伞下面坐着两个人,一个长头发的学姐正在接待另一个来13班报到的新生,还有一个短头发的。
沈言走到短发面前站定:“学......姐,你好。”
她是真的不确定这人是男是女,说是男的一眼看过去不太像,说是女的,也太帅了。
直到这位学姐抬头看了她一眼。
沈言原地愣了一下,也看进了对方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因为沈言逆着光,学姐抬起头的时候稍稍眯了眯眼,桃花眼尾被拉的更加狭长,先是瞥了一眼阳光,似是适应了一下光线,才又把视线转到了面前的人身上,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几个世纪,学姐的目光从沈言身上移开,低头看向登记表。
“叫什么名字?”
沈言猛然回过神来,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哦,我叫沈言。”
“沈言......”学姐轻轻重复着,在登记表上找到了她的名字,“签字,在这。”
沈言接过她递来的笔,飞快签好自己的名字:“好了。”
学姐收回表,从旁边抽了一张纸和几张卡片:“你的宿舍号,班级,入学须知和缴费相关。先去宿舍,再到教室听统一安排。”
“好,谢谢。”沈言拿好那几张纸,临走又回头看了一眼,学姐已经在接待下一位新生了,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忙而不乱的背影。
刚好起风,掀起学姐礼服的衣边,额前的刘海被吹歪了方向,斜着飘向一旁。
“走了,言言,看什么呢?”
林欣的一生呼唤打断了沈言快要成形的目光,她转身跟上:“来了!”
校方规定了新生家长的离校时间,沈东海和林欣忙忙碌碌办完了相关的东西放置和校园卡充值,在人流来来往往的13班门口跟沈言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
说是依依不舍,其实也就是又把在家里唠叨的那一堆东西翻出来重新复读一遍。什么记得多喝水啊,中午要吃好啊,别跟同学闹矛盾啊,有什么不舒服的打电话啊......
沈言听地次数多到都快能倒背了,但碍于家长同学太多不好发作,无言片刻,只好委婉地提醒他们该离校了。
“知道了爸妈,我都记着呢,您老快回程吧,别一会关校门了你们再出不去,新生家长没有一点时间观念这多不好听,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慢走不送了。”
沈、林二“老”一步一回头地往外头走,恨不能把沈言此时此刻的形象刻进脑子里,总也不放心。
沈言溜溜达达地进了13班,在门口贴的座次表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随即放书包入座。
她表面是一脸的淡定,实际上还是有因进入新学校而慌乱的,但这也总比转学进新班更好适应,毕竟大家都是刚刚认识,比已经有了小团体的班级更好融入一些。
沈言想到这,有些许浮躁的心也开始沉静了下来。
沈言来的算早的,教室里还没有几个人,这会了才陆陆续续往里进新同学。沈言观察着他们,有人是难以掩饰的激动,也有人面沉似水,不像是来上学的,倒像是来吃那顿“最后的晚餐”的。不过大多数人还是略微收敛的表情,只有仔细看才能察觉的紧张。
沈言自觉没有刚见面就盯着人看的毛病,遂四平八稳地把视线往里收了收,好歹找了个着落的地方,转而落在刚刚进班的老师模样的人身上。
这个老师看起来就是13班的班主任,不过是有点年轻了,稚气未脱的脸扔到学生堆里压根分不出来是个教师的类型。
渐渐到了规定的时间点,这位老师站在讲台上先环视了一圈新来的学生们,已经有几个社交牛逼人士和他相聊甚欢起来了。
人逐渐坐满了教室的空位,讲台上的老师也调好了ppt,手里持着小扩音器,准备给新一届的小孩们开一个入学小班会。
老师姓杨,刚开始还规规矩矩地给底下的人们介绍了自己的姓名电话等事项,可能是看同学们实在是太热情,于是本性毕露,开始跟小他还没一轮的新同学称兄道弟,还自封“杨哥”。
沈言感受着还算轻松的氛围,手里的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木头桌面,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随即,她的目光凝住了。
新生的教学楼正好分布在三栋中最靠近中心的那一个,从这个角度望下去,可以看见宽阔的操场与那一溜将黄未黄的树,树荫底下的空地上,正好就是她刚刚见过的那一排遮阳伞。
学姐......还在那里吗。
沈言正魂飞窗外,一声“惊雷”把她行将离体的三魂七魄惊回了原位。
“下一个,沈言!”
杨哥抑扬顿挫的语调喊得沈言莫名其妙吞咽了一口唾液,随即往周围望望,认清了现状,原来是在做自我介绍。
她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