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这是他坐到我身边的第三天。

他是新来的转校生，沉默寡言，平时要么抬头上课，要么低头看书，没和周围人说一句话。

我已经观察他三天了。

通过他封面上写的名字，我知道了，他叫“楚云”，像是小说里的人名，唯美得不现实。

三天不说话，是我的极限。终于，我忍不住，开口打破这沉默：“呃，你好，楚云？”

他抬头，简单应道：“嗯，有什么事吗？”

“你是怎么转到我们学校的？”

“我中考发挥失常，没考上一中，去了十中。我爸妈托关系，把我转到这儿。”

“你在看什么书？”我好奇地凑过去。

“《逻辑学》……别用钦佩的眼光看我，我不是什么学霸，看什么类型的书全凭心情。”他笑笑，又埋头看书去了。

这是我和他第一次对话。

说实话，我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同桌了——因为狐臭，我换了好几个同桌。

班上有人总嘲笑我的体味，哪怕我喷了祛狐臭的药，他们还是大摇大摆地经过我桌边，大声喊句：“臭死啦！”“臭XX！”XX，便是我的名字。

我回骂过，甚至哭过，没有用，只引来他们更大声的嘲笑、辱骂。

有一天，面对嘲笑，我再也忍不住，冲出教室，在学校一处无人的角落，嚎啕大哭。我握拳，重重地锤着墙壁：“明明我那么努力地祛除狐臭了，凭什么嘲笑我啊？！”我想象着揍他们的画面，当然，只是想象。

这时，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吸吸鼻子，转头看去——是楚云。他温和地对我说：“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们的问题。我闻过了，你身上不臭，甚至还有淡淡的草药香。”

“谢谢你。”我破涕为笑。

“不理他们，他们觉得无趣，就不嘲笑你了。”

“好。”我点点头。

我开始和他一起吃饭，一起去综合楼，一起在操场散步。偌大的学校有不少僻静角落，我称其为“秘密基地”，我常带他去“秘密基地”，聊天，唱歌，亦或学习。我掏出课上没搞懂的题，和他一起讨论，我俩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你一个观点，我一个思路，慢慢解出题，看到最终的正确答案和满篇的思路，便觉得成就感十足。

“嘿，你觉不觉得，我有点怪？”解完题后，我随手把草稿纸塞进书包，往草坪上一倒。

“不觉得啊。”他也向后一倒，躺在柔软的草坪上。

“你有没有发现，除你以外的人，我交流得很少？”我打开小收音机，舒缓的纯音乐回荡在树林间。

他“噗嗤”一声，笑了：“我不觉得这很怪，这只是说明了你比较内敛，这是人格特征，不是什么奇怪的点。”

“就算这真的奇怪，”他满不在乎地摘了一朵蒲公英，轻轻吹散，望着雪白的绒毛随风飘扬，“没关系啊，我和你一样，怪人配怪人，你就不会感到孤单。”

“也是。”我释然一笑。

一阵微风拂来，地上的草涌起小小的波浪。有朋友陪着欣赏这宁静的画面，真好啊。

……

一天，有同学经过我桌旁，扫了书桌一眼，问道：“你书桌怎么有一半空着？”

“楚云的东西放在那儿啊。”我很自然地答道。

他异样地看我一眼，没说话，走了。

……

“妈妈，楚云今天给我推荐了一部很好看的小说！”饭桌上，我兴致勃勃地谈起楚云。

妈妈奇怪地望向我：“楚云？”

“就是那个新来的转校生啊。”我说道。

“你们班什么时候来了一个转校生？”

“就是上个月的事啊——他还是我同桌哩。”

“上星期我去开家长会，你旁边的座位是空的。”

空的？我愣住了。

妈妈试探着说：“孩子，你是不是……病了？幻想出了一个朋友？”

“怎么可能？！”我一摔碗筷，起身大喊，“我每天和他一起走，他的容貌、声音……都那么真实，他怎么可能是虚幻的？！”我的手颤抖着，不敢相信。

妈妈打开手机微信，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会儿，举起手机向我展示：“你看，这是班群成员名单，里面根本没有‘楚云’。”

她的话宛如雷霆霹雳，贯穿我的大脑。

我的目光焦急地在班群成员名单里来回搜寻，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陪伴我一个多月的楚云，原来，只是我的幻想。

……

“平时会不会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似乎在议论你？”医生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本子。

“嗯。我会听到他们叫我‘怪胎’‘臭XX’之类的——不过楚云跟我说不用理他们。”

“楚云？”

“就是……我的幻想朋友。”我无力地指向不远处的门口的人影，“就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过，你们都看不到。”

“这些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一个月前吧。”

医生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下些什么。

“急性精神分裂症。”她说出诊断结果，“放心，如果你配合我们的治疗，很快病情就会好转。”

医生离开后，楚云走向我。

“求求你，不要去治疗。如果你治疗成功，我就会……就会死掉！”他拉住我的手，恳切地说。

我默默地移开我的手：“对不起，楚云，我必须接受治疗。”

……

吃药时候到了，我拿起药片和水杯，正准备服药，楚云又出现了，他声嘶力竭地冲我吼道：“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啊！你是在杀死一个活生生的意识啊！”他恍若一个面临死亡的孩子，嚎啕大哭。看着他哭，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医生闻声走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认真地注视医生：“我幻想的朋友……有没有一个独立的意识？”

医生严肃回答道：“不，他只是一个依附于你的意识——他是一个错误。”

“我明白了，我会配合治疗的。”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

两个月后，我出院了，楚云——我的幻想朋友，消失了。

我复学，重回那个冷漠的世界。

人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只有我，一人独行。

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一个真实的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