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芬低沉地嗥叫，回想起在C战区亲身经历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头脑简单的士兵成为有使命的战士，当时有这家伙吗？
“那个开枪打我脸的歪头佬是你训练出来的吗？”皮特芬举起枪，脑子里闪过他受伤倒在稻田边上血流汩汩的情景。越南部队打响伏击后刹那间他班上其他人都饮弹身亡。他清晰地记得，穿黑色宽松衣服的青年狞笑着点数尸体，他割去皮特芬的靴子时，发现这美国大兵居然还没死，吓得跳起来。
“你应该教他打得更准一点。”皮特芬的目光沿着枪管瞄了瞄，将枪口使劲砸向伤兵左眉上方。他眼前又浮现出C战区那令人心悸的一天，他盯着对准他的脑袋的越南士兵M-1卡宾枪，心想未战身要先亡。“你的兵想一枪结果我……可他失败了。”皮特芬将瞄准点从自己的伤口的位置移到他的脑门正中。
“我不会失败，”他嘶嘶叫喊。“你的余生不必再戴面具，不会再为他们操心，也不必再打仗。”
他对准伤兵的脑袋连发两枪，凝视片刻，转身走上小径。他认出洛特，便与他同行。
“为什么要这么干，皮特芬？”
“你知道我们没时间对付战俘。”
“不错。我是问你为何老拨弄他？为什么不马上结果了他？”
“想让那小家伙先看看我。”
洛特还想说什么，但他听到远处直升飞机的轰鸣声。
“直升飞机来了，咱们赶紧去着陆点吧。”
“你检查了那地方？”
“唔，血迹延伸，但未见尸体。”
“他妈的，是怎么逃脱的？我们原来可以多杀它几个的。”
“不过，他们是北越的王牌部队，皮特芬。我们一开火他们就回击，然后迅速撤离，不能说他们不精明。”
“是的，但这没什么。不管是王牌军还是衣衫褴褛的稻农，到头来都得完蛋。”
皮特芬和洛特看见士兵的衣衫湿透，神情沮丧，团团围着仰面而躺的特克斯和简。俩人都躺在雨衣上。劳伦头晕目眩地倚在哈罗德身上，克林唐娜目光盯着皮特芬和洛特。
救护直升飞机在武装直升飞机护卫下在稻田上谨慎盘旋，判明位置，准备在黑暗中降落。皮特芬连推带搡，将士兵们排成松散的队列，已便上飞机。
“你们好好瞧瞧这堆狗屎。记着他的模样。打起仗来犯迷糊，肯定会……装在尸袋中出去！任何时候都要瞪大眼睛！”
他在劳伦前止住脚步，盯住新兵混浊的双目。“你得加倍小心混蛋。埋伏时他妈的不能睡觉！”
救护直升飞机隆隆响着降落在稻田上，一伙人下来抬起二排的死伤士兵。皮特芬在发动机和螺旋桨的嘈杂声中提高嗓门。
“听明白点，下次若让我抓住哪个混账在树林里偷懒，我要亲手剥他的皮，谅你们也不敢！”
皮特芬被哈罗德拽过稻田，目光仍注视着皮特芬。听到他的咆哮，他心里的愤懑驱散了极度的窘迫。“我没睡觉，军士。是小……他……”
奥尼尔军士出现在眼前，边急步走向直升飞机边说，“快走吧小家伙别吵了。”
劳伦想张口争辩，邦尼猛地一推。“住口吧，软骨头！你有麻烦了。”
邦尼眼里跳跃着幸灾乐祸的目光。劳伦见过这种目光，学校里瞧见同伴做了要受惩罚的事便抢着去报告老师的告密者脸上就是这种神色。
克林唐娜上去安慰劳伦，她拍了拍劳伦的背：“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劳伦。”
“你保护我，你开什么玩笑？”劳伦气笑了，"你还是自己保重吧，蠢货。"他甩开唐娜。
"劳伦，"克林唐娜说，"你怎么这么讨厌呢，我不是蠢货。”
"你说的对小娘们，劳伦，你妹妹比你聪明多了。”
"别扯上我妹妹！"
劳伦和邦尼争执起来，克林唐娜不顾一切地朝劳伦扑来，皮特芬眼疾手快地把她扯开。他冷冷地说："克林唐娜，你最好给我闭嘴。"
劳伦竭力顶住药效带来的双腿麻木感，拐着随哈罗德走过稻田走向蛰伏在远处的直升飞机。愤怒在血管中回荡，冲淡了眩晕。我为什么对自己发怒？他模糊地思索着，我该向小黑人这狗东西发火。那家伙居然信口雌黄将自己的过错归咎于我！皮特芬这东西怎么了？他怎么看着我俩便认定是我之过，而不是小黑人的错？这不公平！
他没做错事，但却要为伏击失败、加德纳之死和特克斯受伤受过。皮特芬怎么如此糊涂？这家伙虽固执，可他毕竟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他不该这样，他应该知道劳伦在竭尽全力，绝不会在伏击时睡觉。
一个人得打几次仗？他只乞求默默无闻，尽自己的力量，可他们每次偏与他作对……而且毫无道理。他们在同越南士兵浴血苦战……结果却先自相勾心斗角。为什么？为什么洛特、金、皮特芬和哈罗德为一派，而奥尼尔、邦尼和小黑人这些蠢人又结成另一派？难道一个敌人还嫌不够吗？
克林唐娜感到自己被野蛮地抛进机舱，潜伏在树林中时的遐思复又展开。我以为自己已经入门，她的心在呻吟，可现在又得从零开始。她想翻身滚下飞机，悄无声响地消失在机下茂密的森林中。伤口是会痊愈的，但首次遇敌未能干得漂亮的耻辱将更痛苦，给她带来的伤害更深。她若这样做了也许简和特克斯亦不会受伤。
在人生道路上，她第一次感受到自身失败的全面冲击。出了这战场上，是没法补考的。在密林里，你接受考试，不是顺利就是失败，不是活就是死。假如不及格，你将终生背负耻辱之十字架。她蜷缩身子，觉得无地自容。
让她更加担心的是接下来她要直面克里斯了。
她在飞机上想了许久，想到的最糟糕结果就是被克里斯一痛骂，如果不是连长，他一定会把自己扔到后方。
她知道克里斯爱他，他不愿看见她在战场上。她想象克里斯的眼神像刀片般割在她的胸口，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克林唐娜的心跟着颤栗起来。
第一架飞机起飞了。还未等洛特穿过稻田，第二架直升飞机又降落了，来接余下的士兵。洛特走过将最后登机的皮特芬，挨着排长在死者前略停脚跪下。洛特两进越南，目睹死伤无数，但新兵死的模样，他那凝固在脸上迷惑不解的笑容令人格外感伤。
“如果他多几天学一学，就不会死。”
假如说皮特芬在旋翼转动的噪声中听见了这番话，他也未置可否。
古芝第九十五后送医院附属病房。劳伦无所事事，手里玩着装有医生从他脖子里取出来的三块呲牙咧嘴的弹片的塑料瓶，等候出院。克林唐娜坐在他的床边，她头部上还绑着厚重的绷带。
“你看，这越南佬的枪法简直烂透了，劳伦。”
“你怎么没带枪呢？”
“我有啊。”
“可你的枪法也不见得比他们强多少啊！”
“我虽然不如你厉害，但至少我还活着。你这一头乌黑的头发真是太美了。”劳伦伸出左手。
克林唐娜笑着闪开他的手。桌子上摆着克里斯拿来的啤酒和巧克力。一听说他们俩在医院，克里斯就飞奔过来收拾他们。
“你们这两个混蛋，我不是明明告诉过你们不要来越南吗？”克里斯怒气冲冲地上前，看到克林唐娜头上的绷带更是怒火中烧。
“克里斯，我没事，我能适应这里，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克林唐娜说。
"那你的头怎么了？受伤了吗？"
“没事，只是轻伤。”克林唐娜说。
“明明还没伤到，你还绑着绷带装什么？”
“我没有，你也别冤枉我，我可不是傻瓜。”
克里斯看着她，眼中满是怜悯和无奈。“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克林唐娜，这种事情我可开不了玩笑。”
“现在我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你算是幸运，这场战争不是你们应该参与的。”克里斯注视着克林唐娜深邃的蓝眸，眼中流露出无奈和愤慨。
“听着。我真不愿意在你面前说这些。我们是来打越战的，我们是来杀人的。你知道我们是什么，杀人机器。你没亲眼见过，是吗？我也不相信你见过。我们是杀人机器，我们杀的是亚洲佬，越南佬，那些黑头发，黑眼睛的黄皮狗。他们就该死，他们该死。”
克里斯的双眼满是愤怒和仇恨。
“你不能这么说，克里斯。他们只是普通士兵。”
“他们不是普通士兵，他们是黄皮狗。他们在攻击我们，他们用冷枪袭击我们的直升机，他们用火箭筒。我们呢？我们会爬进他们村子里，把他们的孩子，妇女抓起来，然后把他们带到河底。你明白吗？把他们推入河，让他们全部淹死！这就是我们的战争！”克里斯的眼睛红红的，似乎有一股怒火在燃烧。
“可这不是真的，克里斯，你不可能这样做。”
“我不能吗？我们就是这样做。你知道我做过什么吗？你见过我的战利品吗？你看过我的照片吗？”克里斯问着克林唐娜。
“你见过我身上的伤口吗？”
“克里斯，你不能这样！”
“不能什么？他们就该死！你认为我疯了吗？我的朋友。我们是在打仗，我们是军人。这就是我们的职责，这就是我们的战争！”
“这是我们的战争，克里斯，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都是人！”
他们在医院里吵起来。劳伦看见他们两个吵然后把被单盖在自己脸上懒得管。克林唐娜试图说服克里斯，但克里斯完全陷入混乱。
“你知道他们对我的朋友做了什么吗？他在小黑屋子里躺了一夜，浑身是血，被铁钉扎了一身，你想这样吗？你觉得我想你会变成这样吗？我说过了别来这里，越南就是一滩烂泥。这里满是肮脏的虫子，恶心的家伙。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让你别来的原因。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克林唐娜，你就会安然无恙。”
克里斯的脸上满是泪水。
“克里斯，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的痛苦，我也知道你失去了好朋友。我是来这里寻找真相的，不是在这里旅行的。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我不会在战场上可怜任何人。”克林唐娜说道。
“别来越南，我们的任务不是来杀人的，我们的任务是来这里寻找线索的。”
“什么线索？我们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杀戮，我们每时每刻都是在寻找线索，我们是杀人者。”克里斯用手指指着克林唐娜，“你不能假装看不到这些！”
“我听到了，克林唐娜，我听到了。我知道，你是我最爱的妹妹，但我不能这样下去。我不能看着你眼睁睁陷入这场战争。”他扶着头，不停的叹气。他们两个都知道，战争永远没有尽头。
“你不能这样，克里斯。”克林唐娜说，“他们也是人。”
克里斯不停的叹气，然后看了一眼劳伦
：“这他妈的是什么？他死了。”
“你不能来这里，劳伦。你不能待在这里，越南。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鬼，为什么你们都不听我的？”克里斯气的脸都红了，把床单一掀，劳伦害怕的捂着自己的脸。克里斯想抬手给他一巴掌，但是没扇下去。“我真希望你死了。”
“那你还活着吗？”劳伦问。
“不，我死不掉。”克里斯说着，“我死了，我就见不到你们了。”
“够了”
克里斯不再多言，只是坐在床边，拿起一罐啤酒递给克林唐娜：“来，喝点吧。”
克林唐娜接过，看了看躺在旁边的劳伦，说道：“劳伦，我不喝，你来。”
劳伦接过：“谢谢。”
“那就留给你自己喝吧。”克里斯又说：“劳伦，你在后方时老是开小差，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就这么想上前线？”
“我怎么知道，明明是弗兰克尔他们搞的，到头来还得我背黑锅！”劳伦不耐烦地回答，尽管内心也充满了恐惧。
但他知道克里斯是关心自己，因此，也就没有过多抱怨了。
“那你来前线，我也没说你什么。你知不知道，在这里，你得小心一点？”
“知道了。”劳伦又接过啤酒，喝了一口：“克里斯。我们能不能闭嘴，现在很晚了，我们先休息一下，明天再说吧。”
他不想听克里斯说这些，这些话克里斯说了不止一次。
克林唐娜沉默不语。
劳伦继续说道：“克里斯，你也别说我，你也有责任。你为什么要来越南，难道就为了我？”
“不是为了你，劳伦。”
克林唐娜打断他的话。病房里陷入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克里斯开口道：“劳伦，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事。”
“我明白了，我不怪你。”
克里斯又静默片刻，突然又说：“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你们要来前线？”
克林唐娜没有回答。
“好了，我不和你们这些年轻人废话了，你们快点好起来，我还有事。”克里斯站起离开了房间。
克林唐娜和劳伦都陷入了沉默，直到克里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们才重新开口。
“你觉得如果我牺牲了，克里斯会为我哭泣吗？”劳伦问道，他无法想象克林唐娜会在战场上牺牲。他们可是兄弟啊。
“他会的，劳伦。”
“那就好。”
克林唐娜说：“我们都要活下来。”
“那你还吃这些巧克力吗，你不吃我就吃了。”劳伦从桌子上抢过盒子，打开狠狠的嚼碎。“真不错啊。”“我得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我怕我们明天就上战场了。”克林唐娜闭上眼，躺在了床上。劳伦也躺下来，却无法入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参与这次战斗，也许自己真的是在找死。克林唐娜在前线，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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