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里已经三天有余。
聪明如本座已经完全弄懂了现在的处境:
夺舍在了我死后的第七年,一个七岁小孩身上。这个小孩是杀死我的前妻的徒弟,他们二人感情十分深厚。
平常他们都待在宗门里。这次是小徒弟起了玩心,偷偷溜出来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结果一不小心遇到了一群野兽,逃啊逃啊的就逃到了这里。晏钰千里迢迢赶来救他,然后受了重伤。
真感人。
原来他千里奔袭也可以是来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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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钰把本座带回了宗门,锁在了一间屋子里。大概是想给这乱跑的小孩一点教训,又或者是想让小孩道个歉,服个软。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
晏钰终于打开了门。
本座一点也不想见他,见到他本座就不高兴。
但本座也不想让他高兴,所以本座一下子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本座知道他讨厌与人接触,本座就是故意的。
果然,本座刚扑到他怀里,他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连身体都开始变得僵硬了起来。
“师尊,你终于来了。”本座拿起他的袖子开始擦眼泪。本座当然没哭,这是本座刚刚特意洗的脸。
本座感受到他的手晃了一下,大概是有些生无可恋。可他太喜欢伪装,明明在意的不行,非要假装若无其事,维持他的高冷谪仙人设。
可那和本座有什么关系呢,本座现在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七岁小孩。
“你此番偷偷下山,违背了门规。”
“呜呜呜呜呜。”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呜呜呜呜呜。”
“知道错了吗?”
“呜呜呜呜呜。”
本座继续拿着他的袖子擦脸,主打一个已读乱回。
认错?认什么错?
你没看七岁小孩都哭得这么伤心了吗?你还让他认错。有没有心,有没有心。
晏钰终于不说话了。
生气了?
本座偷偷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一个巴掌就要落下。看样子真奔本座而来。
我去?七年不见他怎么这么暴躁了?
本座咬牙,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很好,晏钰,你今天要是敢打本座,来日本座必让你加倍偿还。
然后他的手落下了,擦着本座的脸颊。
——他轻轻拂去了小孩的泪。
本座听到他叹了口气。
“别哭了,师尊不训你了便是。”
像是无可奈何,像是迫不得已。可字字句句间,落下的目光又柔又轻,分明带着点宠溺。
那是本座从未见过的神情。
没来由的,本座的心中忽然升出一股暴戾。
他为什么不生气?他为什么不打我?
他不是洁癖吗?他为什么不把我推开?
他不是最讨厌别人哭了吗?
—— 是因为,
本座现在是这个小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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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座躲开了他的手。
本座不是他听话的乖徒弟,他那乖徒弟也早就在本座夺舍的时候死了。
本座不需要他的假惺惺,本座也不需要他那所谓的可笑的师徒情谊。
本座改变主意了。
本座要离开。
等本座把钥匙找到就离开。和这个人多待一秒,都叫本座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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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本座。
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换种说法,他看着这具皮囊,又露出那种黏糊糊的让人恶心的神情。
“生气了吗?”
他问,垂着眼,看着被本座推开的手。
小孩不该生气。他刚刚哄了小孩,小孩怎么会生气。
本座也没有生气,他哄小孩和本座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
“我”对着他笑了笑。
“你也不喜欢吧。”顿了一下,“我”弯起眼睛,笑道:“师尊。”
他沉默了一下,没回答。
本座看着他。
他也看着本座。
那一瞬间好像很长,却又好像很短。
本座甚至没来得及藏住眼里的恶意。
他却把本座搂进了怀里。
“对不起。”
真奇怪,他为什么要和本座道歉。
“对不起。”
莫名奇妙。
“对不起。”
他说。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恍惚间让本座有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好像那时的他也是这样抱着本座,混着密密麻麻的吻,一遍一遍,口口声声说要爱我。
然后呢。
然后他在和本座大婚时率兵包围了魔族。
然后他把本座锁在了九冥深渊,日日夜夜承受着焚心之痛。
然后他疯着一般要来找本座。
然后本座坐在大雪里等了他三天三夜,被他一剑穿心而过。
然后他现在抱着别人的身体,对着我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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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他终于不说了,低下头看我。眼睛有些红,好像还哭了。
他在伤心吗?
因为“我”在生气?
可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对本座说过。
因为不在乎吗?
没关系。
没关系。
“没关系。”“我”笑着对他说,反握住了他的手。
没关系。
本座从不在意。
因为总有一天,我所失去的,我都会一一夺来。
直到他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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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座很苦恼。
没想到本座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辈子,归来仍是小豆丁。
小豆丁不仅身体脆,修为弱,竟然还要上学堂学习。
本座第一讨厌慕钰和那群狗东西,第二就讨厌上学。
前世迫于家族压力,不得已天天装乖呆在学堂里。那些虫爬似的字就整天在本座的脑海里扭来扭去,吵的本座天天脑仁疼的要死。
本座对此提出强烈抗议,抗议无效,本座被无情镇压,老老实实又被按在课桌前。
最恨的是本座身边有个参照物,本座睡觉他学习,本座玩耍他学习,本座逃课他学习。
本座的家族老是拿他和本座比。每每本座想要放弃,他就又总会恰巧瞥上一眼。
没有什么情绪,但本座就是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不屑。
后来他成了本座的同桌。
本座有意报复,常常装作好学的模样来请教他。又故意不懂,一个问题请他讲了一遍又一遍。
他这人古板的像一块木头,做起事来也是一板一眼。他不知道拒绝本座的请求,自然也不会拒绝一遍一遍教着本座同一个问题。
阳光洒在他瓷白的脖颈,爱意忽然就那么随风而起。
学堂里的风总是温柔又轻的,本座缠着他留在我的身边。他应了,却没有多余的情绪,或许只是习惯了,又或许坐在哪里对他都一般无二。
我原以为他是块木头,不懂情爱,没有感情,所以那时才对本座的示好一直视而不见。
后来本座明白了。
原来还是有感情的,只是那感情叫恨。
小豆丁吵的本座耳朵疼。
本座抱头无语。
慕钰,你就这么恨本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