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晚上十点钟，宋清看了眼时间，说：“我送你回家吧，太晚了，该睡觉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睡觉了，听见这句话，我有些恍惚。
我其实是不想麻烦他送我回家的，但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宋清已经拦下了车，并且自己先钻了进去。
坐在车上，不知为何，我们同时陷入了沉默。
我扭头看他，看见他正把目光放向窗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很快到了我家楼下，我提着东西下车，回头发现宋清也跟了下来。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诚挚道谢。
“客气什么，你一个人回来我也不放心。”
我越过他看了一眼出租车，催促道：“快进去吧，别让司机等急了。”
他张了张嘴，我以为他会跟我道别，却没想到他回头嚷了一句：“师傅，不好意思，你先走吧！”
我疑惑地看向他，宋清看着我，忽然调皮地笑了，说：“都到楼下了，不请我上去坐坐？”
我突然有些紧张，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而且并不单纯。
其实到现在，我和宋清的关系都不明确，或者从今天起，有种突飞猛进的趋势，让我一时间无法适应。
我们是朋友吗？还是其他关系？我不知道。
“这么晚了，我该休息了，改天吧，改天我请你来我家做客。”我只能用这句话来搪塞他。
“也是，”宋清并没有坚持，只是眼里渐渐溢出了失望，他躲避着不看我，大概是不想在我面前暴露太多脆弱，“那行，我走了，回见。”
“回见，路上小心。”我笑着对他说。
话音刚落，宋清转身就走，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拦下一辆出租车，然后钻进车里，车辆扬长而去的一瞬间，我的心一下子空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凌晨两点钟，我起床上厕所，鬼使神差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宋清不知何时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林郁，小笨蛋，今天累不累？你怎么这么听话，让你干嘛就干嘛，难道不会拒绝吗？小傻瓜。
不过还是得谢谢你，我觉得，你真的和我想的一样，是个好孩子，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人，我喜欢这样的你，所以才忍不住想跟你有进一步接触。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身上的故事，你别骗我，我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
你很像我男朋友，没错，我曾经有个男朋友，他和你一样，是个单纯善良的人，我很喜欢他，但我最后还是伤害了他。
又或许，我们是互相伤害。
我们相识于网络，聊天很投缘，见面也很顺利，我喜欢他容易满足的小模样，一个冰糖葫芦也能让他开心一整天，我对他很好，想把世界上最好的给他，可慢慢地我发现，我给不了他这世界上最好的。
他变了，渐渐不再满足现状，他爱上了那种被金钱包围的生活，总是无节制地高消费，刚开始我还负担的起，可慢慢地，我感觉压力越来越大，我们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一次又一次分手复合，可每次，我们都没有舍得离开彼此。
但最后，我还是失去他了。
那次我们吵得最凶，我们在高速上，我失控地撞上了防护栏，他在副驾驶上，没有系安全带，当场死亡。
那天之后，我失去了所有生活的勇气，我尝试过死，可没有成功，于是我变得放纵，想从不同的男孩身上找寻他的影子，但可笑的是，最终我什么也没能找到。更可笑的是，当我幡然醒悟，想好好活着的时候，死神又找上了我。
确诊结果下来的时候，我又哭又笑，我很开心，我马上要见到小海了，可我又很难过，我还没看够这个世界。
我还没活够啊，虽然这世界真他娘的操蛋，让我无时无刻不在体会痛苦，但我还是想活着，想看看清晨的太阳，想看看夜晚的霓虹灯，想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下点脚印，不然就这么离开，不是白来一趟了吗，你说是不是？
今天谢谢你，谢谢你让我重温了一遍和小海约会的时光，真的谢谢。
希望你保持一颗单纯善良的心，永远简单纯粹下去。
再见，林郁。”
我发了疯般冲出了门外，等不及电梯了，直接一口气冲到了楼下。
可站在万家灯火的中心，我突然浑身颤抖，茫然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我颤抖着拨通了宋清的号码，我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祈求对面赶紧接通。
宋清，拜托你，拜托你赶紧接电话！
拜托你好好活着！
拜托你不要犯傻！
电话传来了忙音，我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满脸。
但是我不死心，再一次拨了过去。
一次又一次，直到第四次，终于有人接通了电话。
声音传过来的一瞬间，我的身形一晃，差点重重摔在地上。
陌生而严肃的声音：“你好，是机主家属吗？”
“我是，宋清现在在哪儿？”
“那好，来趟派出所吧，有什么事儿当面聊。”
宋清蹲在警局的地上，头深深埋着，像一条灰头土脸的丧家犬。
我冲过去，狠狠踹了他一脚，宋清被我踹在了地上，警察大声呵斥了一声，我意识到这是在警局，于是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宋清。
眼眶又酸又涩，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我一把抹去，然后往警察办公的方向走去。
“自杀未遂，我们凌晨1点接到报警，在＊＊路立交桥将他救下，你在这里签个字，就能把他带回去了，”慈祥的老警察看着我，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他已经成咱们这里的常客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我给你一个任务，你回去好好开导开导他，别再发生这种事儿，不然拿你是问，听见没有？”
我感激地看着警察叔叔，恨不得当场给他跪下致谢。
“保证完成任务，谢谢您，警察叔叔，改天一定过来给您送面锦旗！”
说完这番话，一屋子的警察叔叔都笑了。
宋清维持着刚才被我踹倒在地的姿势，我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毫不费力将他拉了起来。
“走吧，回家。”我低声说。
他听话地跟在我身后，沉默着走了一路，快到我家时，忽然听见他骂了一句：“真他娘的操蛋！”
我看向他，看着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忽然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我，看我笑得差不多了，又一脸怨愤不甘地说：“小林郁，我说的没错吧，我根本死不了，我自杀了不止一次，没一次成功的。”
“我听警察叔叔说了，你这是浪费国家资源，再有下一次，铁定不会轻易放你出来。”
“是吗？”宋清沉思片刻，说，“像我这样的，人家也不会收吧。”
“你哪样儿了？又没有缺胳膊断腿。”
宋清盯着我的眼睛，恐吓般用嘴型说了三个字。
我没有被吓到，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那有什么，世界上得病的人多了去了，就比如我，我也有病，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宋清脸色紧张起来，急忙问：“你有病？什么病？”
“间歇性头痛病，”我指了指脑袋，说，“疼起来要人命的那种。”
听完我的话，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有些不满地叹道：“这算什么病啊！”
“你不懂，你没得过，不会懂的。”
“所以你也不会懂我。”宋清叹道。
我低头看路，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宋清也安静下来，跟着我的步伐，一步又一步，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声音。
我带着他回到了住所，他问都不问，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
我没有收拾卫生的习惯，家里一团糟，满地的脏衣服和外卖盒。
味道着实不好闻，我赶紧打开了窗户。
“小林郁，没想到你是这么邋遢的人。”宋清在我身后说，话里饱含调笑。
“家里乱，别嫌弃，”我往沙发上扑，简单收拾了一下，说，“坐会儿吧，我给你倒杯茶。”
“有可乐吗？”他问。
“大半夜喝可乐，你想得蛀牙吗？”
“大半夜喝茶，是想让我失眠吗？”
“那喝矿泉水吧。”
“行吧。”
我把矿泉水递给他，他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饿吗，找点吃的给你吃。”
“有什么吃的？”
我想了想，然后一拍脑袋，说，“今天买的那些小吃，好多没动过，你要不要吃？”
“是昨天买的吧？不吃，我从来不吃隔夜的东西。”
这话真欠揍，我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问：“那你想吃什么？”
“面条吧，简单一点就行。”
这要求确实简单，我想起了冰箱里的面条和鸡蛋，于是赶紧往厨房钻，着手准备起了鸡蛋面。
我端着鸡蛋面出来，看见宋清正在帮我收拾房间。
我心里一热，但哪有客人帮主人做家务的道理，于是连忙阻止：“放那儿，我来收拾，你过来吃饭。”
他手里拿着抹布，看了我一眼，然后边擦桌子边说：“我得营造一个良好的就餐环境，不然我吃不下去。”
这一刻，我真想把手里的鸡蛋面盖到他头上。
“有一次性餐盒吗？”他忽然抬头问我。
“怎么，嫌我家碗不干净吗？”
“不是，”他的表情有些黯然，说话声也低了下去，“这个病会传染。”
我一愣，忽然想起了他那些奇怪的行为。
原来是怕传染给别人啊……
“没那么严重，这个病不会通过唾液传染的，你放心吃吧。”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我又翻出了百度，念给他听：“传播途径主要是性传播、血液传播和母婴传播，唾液不会的，专家都说了。”
他垂下头，似乎更沮丧了。
我有些心疼他，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好受，他承受的可能是身体和心理上双重折磨。
我走过去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把事情想得太糟，你得好好活下去，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孤单，那我来陪着你。”
宋清听完这段话，又剧烈地颤抖起来，边哭边说了一句：“林郁，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我鼻头有些发酸，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明明我们不久前才认识，而且没有明确过任何关系。
但现在，我想把他当成朋友。
对，成为朋友。
“宋清，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朋友，”我煞有介事地说，“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宋清看向我，眼角的泪痕未干，嘴角却溢出了笑容，他说：“好，应该的。”
宋清小口小口吃着面，一半都没有吃完就停下了筷子。
看着他愈发瘦削的脸颊，我有些担忧地问：“不好吃吗？还是没胃口？”
“嗯，还好，”他笑笑，说，“其实我不太饿。”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追问。
他摇摇头，说：“还好，因为是早期，所以没什么太大反应，大概是心理作用吧，总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没什么胃口。”
“你要是不想死，就别想那么多，好好吃饭睡觉，才能活得久一点。”
他沉思片刻，随即调皮一笑，说：“对哦，小朋友，你说的很有道理。”
“小朋友是什么称呼？”
“我们是朋友，你又比我小，当然是小朋友喽。”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无奈道：“行吧，随你。”
宋清比我高一点，但比我瘦，所以我的衣服他也能穿。
新买的衣服派上了用场，宋清并没有感激，反而漏出了嫌弃之色，还说：“新衣服不能直接穿，太脏了，会长疹子的。”
我直接把衣服扔在了他脸上，不爽地丢下一句：“事儿精！”
他在我身后笑了半天，然后才合上了卫生间的门。
虽是两室一厅的房子，但只有主卧有床，我知道宋清是个洁癖狂，所以把床让给了他，还给他换了干净的床单和枕套。
宋清从卫生间出来时，我正在研究怎么把沙发展开。
“这么久，我以为你晕在卫生间了。”我漫不经心调侃了一句。
“小朋友，你越来越不酷了。”
“你教我的，做自己就好，不必在乎别人眼光。”
“所以现在才是真实的你？”
“当然。”
“不错，很可爱，我喜欢，”宋清走过来和我一起研究沙发，接着说，“你现在这种性格，我很喜欢。”
“吓我一跳，我以为你说喜欢我。”我随口开玩笑。
“那也不一定，我是gay，完全有可能喜欢上你。”
“可我不是gay啊，”我双手交叉，对他做了个拒绝的姿势，说，“别打我主意。”
宋清噗嗤一声笑了，说：“行吧，我克制一点。”
宋清毫不客气霸占了我的床，幸好最近天气不冷不热，没有苍蝇蚊子什么的，不然我肯定在心里骂他一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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