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家花店里。
她躺在花店内部休息处的沙发上,身上盖了张被子,也棠坐起身来,打量了周围的一切。
这家花店店面不小,头顶琉璃灯闪烁光芒,偌大的落地窗漏进来金黄的阳光,窗外屋檐上挂了串风铃,风一吹,叮当作响。
窗内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吊兰挂在天花板上,垂下绿色的枝叶;紫藤花被人精心修剪过,围绕窗子长了一圈;店内四处皆是盆栽,绿植,随处可见的漂亮。白猫卧在茶几上,花架上放着一排杂志,精致又小巧的茶杯盛着花茶,氤氲着白汽。
脚步声传来,也棠转头望去,一个身着短褂、戴着细框眼镜的男子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一盆绿萝,见到也棠,男子凤眼一弯,笑着打招呼:
“小棠儿,你醒啦?”
也棠低低地叫他:“萧泽哥哥?”
被称为萧泽的男子点点头,温和地问:“你感觉好点了么?”
他把手里的绿萝放下。也棠用力深呼吸了下,道:“我没事了…萧泽哥哥是你救我上岸的吗?”
萧泽摇头:“不是。我赶到的时候,便看见你爬在岸上了,不过你当时昏了过去。听你表姐说,是你自己挣扎上岸的。“
萧泽给她端了茶来,在沙发上坐下。听到这一句,也棠不免感到疑惑。
她掉进水里之后就没了意识,她不会游泳,再怎么扑腾也不可能自己爬到岸上,也棠回忆了下,记忆里,她望见有满眼灿烂的金光,以及…
一个携她向前走去的陌生男人。
也棠顿了一下——说不定,是那个陌生男人把她救上了岸。
她立即在心里纠结起来,那个男人,让她陌生又神秘的玄衣男子,在那个空间里与她发生的一切,仿若一场梦。
又像是一个奇迹,无比真实。但也棠不能确定那件事究竟有没有发生过,因此,她不打算告诉他人。
她笑笑:“啊…那应该是吧。我也记不大清了,不过,没有溺水就好,我还活着。”她端茶抿了一口。
萧泽叹了口气:“是陈林堇推你下水的。我问了她,她说她不是故意的。”
也棠没说话,放下杯子。
也棠在心里冷笑:“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也棠记得那一刻陈木槿脸上的神情——嫌弃,厌恶、鄙视,巴不得她溺死在水里.
然而,也棠苦笑了下:“我知道。”
萧泽:“小棠儿,你不用装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知道陈木槿一家对你不好,但陈林董这次是真的太过分了。”
“如果你没有挣扎上来,你很可能就——”萧泽说不下去了。
也棠却冷冷一笑:“我很可能就这样死了。是的,我会死在海里。这正是他们都期望的。萧泽哥哥,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这里人人想让我消失。”
她垂下头,任凭泪水流下,却坚强地用手遮住脸,不想在萧泽面前失态:“他们都恨我,巴不得我消失,我竟然还天真地以为她是来道歉的!”
也棠自嘲:“我真的好蠢。”
我真的好蠢,好可悲。像个哗众取的小丑。
也棠活在别人的谎言里,她的幻想却活在童话里。
太可笑了。
萧泽看着眼前的少女,心里很不是滋味。
七年前,萧泽也见过她这样哭过。
他叫萧泽,今年29岁,是这家名为“春之神明”花店店主。
这家花店年龄很大了,是他外祖父留给他的遗产。七年前,他大学本科毕业,从祖父手中接下了这家花店,搬来这个海滨小城,从此定居在这里。
七年前他22岁,搬来M市的那一天,是秋日的一个普通傍晚,当时秋意正浓,天气变化多端,萧泽正在往花店里搬东西,突然外边风雨交加,一场大雨倾泻而下。他用最快的速度把东西都搬了进去,刚坐下来歇息,便听见门铃一声轻响,有一个小身影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大概八九岁的小女孩,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连衣裙,浑身湿透,嘀嘀嗒嗒地往下渗着水,但女孩脸上却没有一点软弱之色,走到他面前开口问:
“你是神明大人吗?”
萧泽愣了一下。
他当时以为这是什么游戏,没太在意小女孩的发问,见她浑身湿透,关切地问:“你走丢了吗?这么晚了,你快回家吧。”
小女孩却重复地问:“你是神明大人吗?”
萧泽有些急:“别闹了,我送你回家去吧。”
小女孩摇摇头:“我不回去。我要找神明大人,你这家店招牌上写的‘春之神明’,所以你就是神明吗?”
小女孩声音清脆,软软的,稚气未脱。
萧泽无奈——看来不回答她是没办法了,他只好应她:“是的,我是春之神明,掌管春天的神明,你看这么多花,都开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下一秒,小女孩却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哭了起来:“你为什么没保护好妈妈?”
萧泽又惊了一下。
“你答应了我的,要保护她的!你这个不守信用的神明!我和你约好了的——”小女孩大哭。
萧泽莫名其妙,被她的哭弄得不知所措,一时之间乱了手脚,哭声中,萧泽蹲到她面前,连忙道:“对不起啊,我不是和你约定的那个神明,不过,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妈妈?”
小女孩停止了哭泣,抽了一下鼻子道:“我爸爸。”
萧泽震惊。
......
小女孩名叫也棠,她此刻坐在沙发上,身上裹了一条毯子,时不时打个喷嚏,打个冷战,小脸红彤彤的,俨然是感冒了。
萧泽坐在她对面,和她聊起来,不一会儿,便了解了也棠的事情。
也棠今年九岁,三年前,她被迫来到这个海滨小城,与她的姨父母一起生活。
说是“被迫”,其实这里面有许多事情。
小也棠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母亲叶冰裳温柔贤惠,父亲也伟国正直伟岸,一家三口齐乐融融,家里并不富裕,但温饱不愁。而且,小也棠生活得很快乐。
然而,随着小也棠一天天长大,时间一天天流逝,父亲对母亲的感情也一天天变淡,变浅。后来,也伟国迷上了酗酒,每每醉酒之后,心中对叶冰裳的厌恶与嫌弃全都暴露了出来,对她百般欺凌,对也棠也冷眼相对。
叶冰裳从小身子就弱,力气小,无法与高大的男子对抗,也正因此,也伟国对她的凌虐一天天变本加利,久而久之,恐惧与畏惧在叶冰裳心中蔓延,多疑、焦虑、紧张成了她的家常便饭。
叶冰裳被查出有重度抑郁的时候,是在也棠六岁那年。
有一天晚上她被送回家,发现母亲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而父亲站在门边,手里拿着刀,像一头可怕的狼。
从那之后,叶冰裳成日郁郁寡欢,已然没有了能够照顾也棠的能力。
也伟国因故意伤人罪、家庭暴力行为入狱。
也棠成了父母不在的野孩子,被送往M市由她的姨父姨母照顾。
那时候也棠年龄小,涉世未深,不了解父母之间的恩怨,因此她不明白也伟国为何会突然之间讨厌叶冰裳。
长大了之后她才明白,有一些事情,有一些恩怨,连当事人也不懂。
因为有些事不需要理由。
六岁的也棠拉着比她高的行李箱,敲开姨父陈子华和姨母叶凡萍的家门的时候,惊愕、嫌弃、鄙视与冷漠浮现在他们脸上。
陈子华和叶凡萍知道也伟国和叶冰裳之间的事,作为叶冰裳的亲妹妹,叶凡萍对这个姐姐很是厌恶。因为叶冰裳比她漂亮,小时学习还好,叶老爷子和叶老奶奶都偏爱叶冰裳。这让叶凡萍甚是嫉妒,听说叶冰裳被家暴的时候,叶凡萍表面上关心,内心却有些窃喜。
叶凡萍喜欢看叶冰裳被欺负,被蹂躏时虚弱的模样,叶凡萍还秉持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对也伟国的家暴行为神手旁观。
叶凡萍讨厌姐姐,自然对她的女儿也棠也嗤之以鼻,同样厌恶。
毕竟流着同样低贱的血。
陈子华和叶凡萍有一根独苗,就是推也棠下水的那个,陈木槿。
陈家三代从商,富得流油。而陈木槿也养了一副大小姐脾气。也棠要寄居在她家的时候,大小姐陈木槿一哭二闹三上吊,喊着不让这个贱人进家门。
耐何也棠最终还是住下了。
从此,小也棠成了灰姑娘,成日过着黑暗的生活。
她身边没有几个知心朋友,由于先天家庭缺爱,也棠失去了被爱的勇气。
九岁那年,秋日的傍晚,她被陈木槿欺负,赶出了家门。
无家可归的也棠来到街上,偶遇了花店店主萧泽。
萧泽听完这个小女孩的故事后,心是凉的。他没料到这个女孩活得这么惨。
萧泽长着一副温柔和善的面孔,他平易近人,耐心又善良,街鞍邻居都觉得他就像个悲天悯人的神明,在他手下,什么花草树木都能恢复生机。但神明萧泽对也棠的经历却无能为力。他看着被子里包裹着的小女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任何话都很廉价。但萧泽不愿看她如此悲伤,从旁边摘了一朵白海棠花送给她:
“这朵花送给你,不哭了好吗?”
娇小的六岁女孩也棠,如同白海棠花的花语一般,纯洁、娇嫩、涉世未深、天真却可爱。
这样的她,却没有得到上天对她的眷顾。
.......
七年过去了,少女也棠与花店店主萧泽,成了彼此胜似亲人的人。萧泽力所能及地关心也棠,无微不至;也棠则把萧泽当成哥哥,无话不说。
时间转回来,16岁的少女也棠坐在沙发上,垂头低声抽泣:
“他们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我不明白,究竟我哪里做的不好?”
“为什么陈木槿那么讨厌我?把我推下海?”
“萧泽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做?我难道要永远活在黑暗中吗?”
她声音微弱。
她不应被爱吗?
她不应和其他人一样,拥有正常的生活吗?
世事无常,宇宙变迁。回首时,当年的白海棠花,依旧纯洁美好,却被蹂躏得生不如死。
萧泽抬手给她递来一朵海棠花。如七年前的初遇如出一辙。但这一次,不再是白海棠花了。雪白的掌心里,俨然放着一朵重瓣红海棠花。
小小的一朵,放在手心,娇艳又可爱,美好得不像话。
“怎么又送我花?”也棠接过,狐疑地问。
萧泽轻声道:“也棠,不要哭泣。”
也棠抬起眼帘,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纵使这个世界都对你不好,但你也不能灰心沮丧。你生来不幸,却有一颗极美好的心灵。”
“也棠,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以前,你是纯洁的白海棠花,但现在,你是坚忍、善良、乐观,勇敢,温柔而孤芳自赏的红海棠,你一定要坚持初心,继续走下去。你值得被爱,未来,会有人爱你的。”
也棠抽泣着看着手中的花,内心触动。突然,她望见赤红色的花瓣中央,花蕊之上有个亮晶晶的东西。
也棠定睛望去。
——那是一颗红宝石。
她一惊,伸手去触那红宝石。然而,指尖刚触上那宝石的一刻,周遭立即暗了下去。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叮!”
“检测到契主主动缔结契约,正在召唤守护神。”
“召唤成功!正在转入世界......
……
[“各部门注意,「契主」已进入任务机制,B计划启动”]
[“重复一遍:B计划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