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灭的虚无里,少女躺在无形的空间上,缓缓睁开了双眸。
长发肆意地散落着,迷茫的呢喃在这片虚无世界里逐渐消逝。
“...我好像,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
她眼底埋着深深的茫然。
“我到底...是否死去了?这...是哪?问汐,你在吗?”
少女的心头猛然一刺,她突然想起,那个挡在自已身前的人儿,已经被墨潮撕成了无数片暗色的碎片。
“唔...”
林清雪的眸间染上痛苦,她感到巨大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
是自己,是一脸冷漠的自己。
林清雪看着她,她则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林清雪。
咚——心跳声响起了。
林清雪从她的眼眸中,看见了倒于荒草丛间的白灰衣青年,看见了被墨潮贯穿身躯的孔莫凌,也看见了被撕成无数个碎片的雨问汐。
最后,画面消失,她看见了神色冷漠的自己。
咚,咚咚——有力的心跳声响着,孤独的荡漾在这片寂灭的虚无空间里。
终将毁灭。
——无法言语的伤痛被梦境吞没了,接下来现世的,是沉默寡言的神。
...
一只手臂从墨潮中破出,紧随而来的是一道道碎裂开的波纹和宛如神明莅临般光辉璀璨的青蓝衣少女逐渐显现。
她面无表情地踏在夜空中,居高临下俯视着那抹深黑色的身影。十八颗深黑色的珠子正散发着黑白交织的光芒,环绕在她周身。
风儿停止了呼吸,只余下雨珠划落,群山静默着。
于是,毁灭来临。
波纹所过,黑暗与猩红尽皆寂灭。
无穷尽黑夜开始沸腾,隐于其中的猩红被剥离,组成巨大的血色轮盘,群山的黑漆漆轮廓彻底隐入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猩红。
夜空之上,是神明悬空,带来毁灭。
夜空之下,是黑夜与猩红的人影,正坐于那血轮之上,好似登临王座。
那身影缓缓挪动脚步,他于极暗天之下,淡漠声如神之上。
“吾即为深渊,吾即是规听之王。”
从此刻开始,这片极暗天幕下的规则开始改写,聆听于王的意志。
“渊字狱内,生机屏退。”——他定下了自己的规则。
极暗与神明的光辉交相映照着,花草凋零枯萎,竹木也随风腐朽,消逝成不存的寂无。
可,神抬起了手。
祂说,“毁灭。”
于是,万物寂灭,连同极暗的天幕一道沉沦进深不见底的虚无之中。
王座崩裂了。
轰——
群山间的错落山路,暮华花丛摇曳着,花瓣片片凋零,带着点点星光像闪过的流星那般淡化、远去,终于消散。
大雨渐停。
“...呵呵,有趣,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一切都结束了。
神依旧高悬于空,然后,祂的身躯也开始消逝,十八颗珠子迅速淡化,跟随着祂一块毁灭。
清冷的风拂过,青蓝的衣袍飞扬着,终于坠落。
...
余纯适找到徒弟的时候,她的身躯已经破碎不堪,到处是毁灭的气息残存着。
“怎...怎么会...”小老头跪立在林清雪的尸体旁,满眼心疼。
他十分懊恼的一拳锤下大地。
砰——鲜血沿着老头本就满是皱褶的手的指缝间流淌开来。
“要是为师能破开那结界...”
余纯适喃喃着。
呼——微风卷起了他的白色发鬓。
“对了,其他人呢?”小老头眼底闪过一丝希冀,他站起身,踉踉跄跄的飞上半空,将灵力扑散开来。
没有——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甚至连尸体都不存在了...
无言的思绪像一瓶打翻了的墨水,于群山静默里好似要压垮了这位白发的老小孩。
...
那是在一个喧杂的午后。
经商的林家在府邸处举办了一场酒宴。
一位安排完事宜正欲到后院休息一二的中年男子,和翻墙时不巧被看见的糟老头。
本就操劳的中年男子无奈的扶了扶额。
“老余。”
还剩半只脚没蹬上墙的糟老头子强颜欢笑,应声道。
“诶!”
“酒就在那摆着,你怎么这么急呢?反正本来就是用来招待你们这些修行者的...”
中年男子绷不住脸上常年维持的威严表情,只用非常非常无奈的眼神看着这糟老头。
“哈哈,我这不是来尝尝酒啥味的嘛...”余纯适总算把剩下的半只脚蹬上了墙,这下好了,随时可以溜之大吉。
“你来尝尝酒是什么味的,用得着要喝整整五坛么...”
“那啥,酒我尝过了,是好酒,就不叨扰你休息了,回见啊!”
听闻此言,余纯适打了个哈哈,尴尬的笑了笑,随便找个理由就跑路了。
等糟老头翻墙走后,中年男子一边吩咐下人来把空了的酒坛搬走,一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无奈的笑了笑。
“什么回见不回见的,酒宴还有两个时辰就开始了,你这老余也真是的,比我还年长几十岁呢,结果跟个小孩似的,莽莽撞撞。”
...
那同样是在一个午后,只是静谧了许多。
刚刚练完剑的少女神色飞扬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却看见了躺在院中竹椅上的糟老头,糟老头打着呼噜,满院的落叶纷飞和酒坛滚地。
“师傅!你怎么又把我院子弄得一团糟!”
少女气鼓鼓的质问着。
“啊...嗝~”
余纯适依旧在呼呼大睡,甚至在闭着眼的同时伸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师傅!你知不知道等会我弟弟要来这里的?”——她才刚刚答应过自己的弟弟,要教他习剑。
“唔,来就来嘛,修行人...”他打了个嗝,“没啥讲究。”
“哈?”少女急得直跺脚。——那这样一来,自己在弟弟面前的形象不直接崩了吗?
秋季的飒飒冷风吹着,掀起落叶纷纷。
恨至深处,少女也仅是骂了余纯适一声“臭老头。”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院子。
...
“便宜师傅,我真想不明白,我爹为什么要让你当我的师傅?”
“嘿,你这丫头,要不是当初你爹苦苦哀求,就是你想拜我为师,我都不收嘞!”
“切,谁信啊?”
“嘿,你!”
老头作势要打少女,却终究没有下手。他只是躺回竹椅,喃喃自语。
“质疑...质疑好啊,出门在外,活命的机会也多。”
“师傅,你嘀咕什么呢?”
“没啥,清雪啊,你明天就要进学院了,有啥想法没?”
“...嗯,有点舍不得这里吧,我在家生活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要到别的地方生活。”
“哈哈哈,你这丫头,放宽心好了,你师傅我也在清溪学院,有事就到内院里找为师。”
“嗯。”
少女站在院门前——她要去收拾东西了。
“徒弟!”
“怎么了?”
“记住,出门在外,安全为上。”
“嗯。”
“还有,别受人欺负了,你记着...为师在呢。”
“哎呀,知道啦!”
少女挥了挥手,在这个午后,迎着黄昏的曲线,做了最后的告别。
...
浑浊的泪珠从苍老的面庞上滚落,一串连着一串,渗进泥泞的土地中。
没有回音。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只是枯木逢春,老者无意识下散发的灵力蕴酿着生命的气息。
当余纯适不再梗塞着声音,当他站起了身的那一刻,苍茫的天地回响着余音。
“我说,群山应逢春,山海应复苏,花儿应绽放,草儿应遍野,为吾徒林清雪,送以...远行歌。”
万物苏生。
不过是表象亮丽,其内在的生机根源早已被毁灭地一干两净。
余纯适站在少女破碎不堪的尸体旁,收敛起表情。
也是在这时,一道细微的踩草声传入老者耳旁。
余纯适回眸看去,只见到一位素白色衣袍的女子正缓缓走来。
“你是?”余纯适检索着自己的记忆,最终找到了一丝痕迹,“内院的学员,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子微微一笑,不回答这问题,而是用清冷的声音,说:“让开哦,我能救她。”
同一时间,一连串的水雾宛如自风中勾勒出那般,淡化里散落出金色的辉芒,飘摇落地。
余纯适正欲说些什么,下一瞬,整个人便呆愣在原地。
“...你是?”
看着那张逐渐显现出真实样貌的脸,老者突然想到,这次的事情原本是一次历练来着,而历练的发布者...
他望向女子来时的方向,那里有条无形的道
路,金芒璀璨,宛如自九天垂落人间的神临之路。
余纯适让开了。
“你知道要怎么做的。”
“是,我明白了...”
...
林清雪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来时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糟老头子慈祥的笑容。
“...师傅?”
“哎!徒弟,你可算是醒了,”喜悦过后,糟老头子的语气很快就低落起来,他说,“清雪,抱歉,为师拼尽全力,也才救回来你自己,雨问汐和孔莫凌他们...”
余纯适说着,心里突然咯噔一声,因为他看见了,非常清晰的看见了少女脸上的茫然。
果然,下一刻,少女疑惑的问道:“雨问汐...是谁?”
她忘记了。
余纯适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面色苍白,只是摇头:“没事,没什么,为师年纪大了,就总爱胡言乱语...”
“师傅,我们...为什么在这?”少女从地面坐起身,茫然的环顾着四周。
“为什么...我什么印象都没有了?”她自言自语,无助的望向自己的师傅。
余纯适只感到深深的揪心,他告诉林清雪:“没什么,都没什么,过去了,小事而已。”
“小事...么?”
少女心里空空荡荡的,她喃喃着,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余纯适走到了一边,给少女留下一个独处的空间,让她静下心来。
林清雪望向群山的方向,淡淡的花草香萦绕在自己鼻尖,在那里,是东方的黎明已经破晓,初晨的阳光照耀着大山的轮廓,云雾弥漫,交相辉映。
少女的心里好像下了一场雪,还残留着彻骨的寒凉,此时此刻,被黎明的阳光所融化。
这感受,就好像是完成了与某个人的期约那般。——可,我是在什么时候与人定下了约定的?又约定了些什么呢?
林清雪不知道,她收回了视线,只看见在不远处的错落山路上,一簇平平无奇的花丛旁,散落着许许多多的花瓣。
奇怪,我怎么会对这花丛上心?——明明,就很普通啊...
也许是觉得坐在地面上太难受了,她正欲站起身,突然眼前划过一幅画面。
这画面使得她重心不稳,重新跌落在地。
奇怪,她感觉一切都好怪异,她刚才看见了什么?明明什么也没有,但她又分明的觉得自己肯定看到了什么,不然为什么会跌倒?
少女抬起手,想用灵力,可结果却是毫无作用。
“我的境界...去哪了?”
茫然,深深的茫然。
黎明之下,少女呆呆地望着群山上升起的朝阳,青蓝色的衣袍迎着风,微微鼓动。
暮华花丛被风吹落下了最后一片花瓣,少女伫立在漫漫山路的晨辉中,身旁仅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花落时没有归期,黑夜中引领方向的星光,终将被黎明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