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太好。
我打着透明的伞站在雨里，看着雨水顺着倾斜屋脊和屋檐滑至檐边，连成雨帘幕的场景，思绪有些飘远。
…………
这里是位于宇宙角落，某个鲜为人知的古老星球。面积较小，景色却意外地如世外桃源般，如画般优美。
到这个偏僻地方来，是为了暂时逃避“那些人”的追捕。
我抬头看向远处，隐约有一座小村庄的影子在那里坐立下，我警惕看了看四周，迈开脚步一路小跑过去。
时间恰好是傍晚，黄昏的光线落在小道上背着篓子、赶着牛羊归家的两三人身上；门口玩闹的孩童蹦蹦跳跳进家门；下着棋局的白发老爷爷笑呵呵收起棋各自回家；妇人在安在院外的灶台上生火……
我按着一进村口就得到热心村民的指示向当地村庄中有间供旅人下榻的酒馆走去。
我站在楼梯下，从为了遮掩起来我这副过于引人注目的外貌而披上的黑色斗篷底下悄悄望过去。
他身后背着一把刀，双手抱胸站在酒馆的屋檐下，潇洒又清冷，颇像书里那种技艺高超独自行走于宇宙间的酷冷独行者。
我的视线刻意在他身上又多停留了些时间，却未料被他敏锐捕捉到，暗藏锋利冷意的目光向我的方向转来，在即将和那双冰封着的紫眸相对时，我迅速撇开视线，眼见有几人走来，随着这串人流躲入酒馆里。
随后，我踏上阶梯，同他擦肩而过。
只是感觉在擦肩而过的两秒钟之后，有道隐晦的视线从身后看向了我。
……
思绪回到现在，我突然感到脚踝小腿处有些不太舒服，低头一看，才发觉脚踝处的斗篷被淋湿后，布料贴在了皮肤。
……有些一转而逝的小小烦躁。
我换了只手拿伞，稍微提起斗篷抬步回到酒馆，在屋檐下收伞时，听见一阵平稳且极有规律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下意识抬头看，一头瞩目的银发闯入我视线，耸立的银发似因沾了雨水的缘故，柔软垂下部分，前额的发梢不时凝聚起几滴水珠，再落到脸颊侧，滑入衣领里。
紫色眼眸依然淡漠清冷，带着强烈的疏离气场，全然看不出他如被冰封了般毫无波澜的双眼下是怎样的情绪与状态。
我看见他身后依然背着的刀，又转头透过玻璃看了看指向八点十几分的时钟，恍然反应过来。
原来是一清早就去修行了？好厉害诶。
同样一清早出酒馆的我只是想一边看雨一边等雨停后看雨后风景如此感叹。
我停下脑袋里的想法，好奇眨眨眼睛，又看回他滴着水的银发，顺着向下看向他被雨淋湿后贴在身上稍显现出精壮挺拔身材的蓝色短袖和黑色马甲。
我猝然感到头顶上方有道微微不悦的视线，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抱歉。”
我心中一阵尴尬。
对此，银发少年一直毫无波澜，绕过我搭上门把手准备推门回酒馆。
我瞥见他想要推门的动作，紧急抓住他的手腕，暂时制止他进行下一步动作。
“对不起！”
我的大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但我的直觉上告诉我，我和眼前这个银色芦荟发型的少年，有种冥冥之中互相牵连的关系。
银发少年看着被抓住的手腕，遂看向这只手的主人，疏离的气场愈发浓重。
他沉默片刻，摇摇头表示无碍，搭在把手上的下拉动作已经进行了一半。
我顾不了那么多，直接跨一步拦在他身前。
“你……您，是不是守望一族，的后人？”
少年的清冷面容上出现了一闪而过的惊讶、疑惑和戒备。
我默默观察着他的表情，心中暗喜。
是和之前那些人都不一样的表现！
——两年前被迫出来自己游历宇宙的时候，在了解了整个凹凸世界以及自己“森灵族”的身份和“森灵族”的“蝶灵”后，我便开始寻找有关“森灵族”的各种资料情报。
在各类真真假假的情报中，我认为可信度最高的就是守望星守望一族世代守护的“创世石板”，记录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但守望星已经灭亡了。
所以我猜测，守护创世石板的守望一族也许会有刚好逃出了湮灭之际守望星的守望族人；以此为切入点，我穿梭于各个星际间搜罗情报，尝试了许多次都没有找到真正的守望星后人的踪迹。
我从斗篷下瞄着眼前的银发少年，聚精会神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这一次，总算是找对人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
“您好，有些唐突，其实我同样也是个亡族幸存者，我希望能从守护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守望族族人嘴里了解一些真实的信息。”
他原本就隐隐浮动了些情绪的瞳孔在听见“亡族幸存者”的字词时颤了颤，随后即刻上下审视起我来。
一直淡漠的眼神里有一穿透表面的寒冰的，翻涌出凄迷与怀疑的浪涛。
“你是……？”银发少年警惕地发问，声音有些低哑。
雨滴落在屋顶上发出规律击打的响声。
我听着雨声，随着雨声滴在屋檐上的节奏点点头，缓缓抬起头，略揭开遮挡我大半视线的斗篷帽子，平静直视着他。
“听说过十年前灭亡的‘森灵族’吗，我兴许是唯一的后人了。”
——————————————————
我敢确信，我主动亮出身份这个有风险的决定做的很正确，因为此时此刻，我获得了面前这位少年百分之一的的初始信任。
但同时，面临的风险也很未知。
万一此人内心险恶，将我的身份暴露出去——“早已灭绝的‘森灵族’再度出现”，这个信息足以引来万千祸事。
森灵族以貌美、数量稀少闻名，自诞生起就一直被各路非正义人士狩猎、贩卖、圈养，从而四散至宇宙的各个角落，十年前已宣告了灭亡。
虽然森灵族人是宇宙公认的“花瓶”“空有皮囊”“美貌和身材是用才能换的”，但据说森灵族人可以觉醒森灵族的守护神“蝶灵”，血液拥有无限的治愈能力。
它降临到我身上了。
明晰的记得，是14岁的秋天，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一起去村庄边缘的森林，那是被大人们反复叮咛不能踏入的禁地。
但青春期的时期难免躁动而渴望自由独立，那天和朋友一起走进了“禁地”探险。
踏进那里，满世界都被染成了金黄色、红色，安静而热烈。
踩在落叶上，发出“嘎吱”“咔擦”的清脆声响，我们的擅入仿佛打扰到了这座静谧沉静的森林。
走得有些累了，便靠在一块落了黄色落叶的巨石上休息，不防一条青黑色的长蛇从巨石边高大的灌木林里窜出来，吐着蛇信飞速扑向我的方向。
我的体能一直较弱，体力已经在森林里绕来绕去时消耗大半，本能反应驱使我侧身后退避开，可还是被蛇死死咬到了手臂，疼痛和麻痹感顺着被咬的地方放射性蔓延开。
朋友被吓在一旁不敢动，我只能鼓起胆量颤巍巍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抓紧自己的手心握好拳头，瞬间冷静下来看准它暴露的“七寸”后，霎那间果断出击。
蛇松开了毒牙，摔在地上的落叶里，抽动几下后溜进依然茂绿的丛中，没了踪影。
我看向身边的朋友，却陡然愣住。
不知何时，她也没了踪影，消失在这绘满秋天色彩的森林中。
…………
……我必死无疑了。
所以当时的我独自等待死亡的到来，原地坐下，靠着身后的巨石，仰望从树叶缝隙中洒落进来的几缕阳光与湛蓝天空，万物落尽的悲凉和生命末章的苍白无力随着这满眼的秋色一同灌入心中，镌刻在脑海。
脑袋逐渐开始晕晕沉沉，视野时而模糊时而扭曲。我看向被蛇咬的地方，伤口的地方交织着疼和麻，里面缓缓流出的血液已经是发黑的颜色。
眼皮开始耷拉着往下坠，我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
……
但骤然在漆黑意识世界里出现的一只纯白蝴蝶格外突兀。
它扇动几下翅膀，世界以我为中心点，白色的温暖光亮侵蚀尽黑暗，又重新倒流回原点包裹着我，就像有些昆虫生长蜕变的茧一样，令我有些许贪恋那种温暖的温度。
在视线即将被包裹着的白光遮盖时，那只纯白蝴蝶轻轻消散在四周的白色光亮中，化为一粒一粒闪着碎金光芒的光粒，尽数融入我的身体里。
……
就似书里说的人们濒死时眼前会出现去往天国或地狱的道路。
只不过，这只蝴蝶带我去往的地方是现实。
…………
睁开双眼，先是惊奇感叹了我竟然还能再睁开眼，随后就发现指尖上停了一只蝴蝶。
和那场像梦一样的境界中出现的蝶一样，是纯白色的，它轻挥动翅膀，向前方飞去，片刻，又飞回些距离。
我不自觉跟上，弯弯绕绕，就走到了进来时的路口，还有远处村庄的砖红色屋顶。
我欣喜而略微吃惊的向那个地方跑去，又在即将跑出森林的时候放慢速度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茂密广大的神秘森林，和指引我走出这里的白色蝴蝶，
鬼使神差，我竟向那只蝴蝶伸出手。
“你，想和我一起吗？”
“一起离开这座森林。”
似乎听懂了一样，它向我飞来，穿梭过树荫下的光影交错，躲过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得飘下的枯叶，最终优雅降落于我的手心里，慢悠悠躺下，合上翅膀，像普通的生命循环一样，安静长眠于我的掌心。
我带着安静睡着了的它，向前跨出一步，跨出了森林。
——————————————————
酒馆，我的房间内——
……
…………
“……所以，你花了一年时间来寻找守望星遗留的后人，只是为了合作？”银发少年坐在狭小房间内唯一一张椅子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神中依然微微透露出警觉。
“嗯。”
我坐在床沿边，一边绕着我耳边的头发，一边点头。
“两个亡族幸存者之间的合作，也许还会有什么互相关联的线索，你觉得怎么样？”
他看着我不语，我顿了顿绕弄耳边发丝的动作，垂下手，微微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故作俏皮地眨了眨左眼。
少年的神情呆滞了一秒。
空间安静了几分钟。
“……我同意合作，但需要立下契约。”
银发少年先撤开视线，侧过头似是在看窗户外的风景。
“正有此意。”我很高兴他同意了合作，起身走向门口的挂衣杆，从挂着的黑色斗篷内侧口袋里取出薄薄一沓折了两折的白纸，和一支黑笔。
然后平铺在少年对面的桌面上，将两边的头发别到耳后，低下头在纸上写契约。
……
双方都修修改改调整了许多条约，一个小时后，我最后仔细审查一番，在署名处签上了我的名字，起身走了几步，递给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年。
我目视他扫一遍契约，在署名处签上名字，为了看清他的名字，脑袋稍凑过去了一些。
“格瑞？”
我轻声念出纸上的名字，却敏锐察觉到身边的人默默侧过些身子，隔开些距离。
少年这种细微的小动作令我更加不安了。
我退后一大步，露出天真单纯仿若无事发生的微笑：“很高兴认识你。”
格瑞转头瞥了我一眼，紫眸中依旧沉默。
…………
于是，和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格瑞少年合作的开始就是这样的，略微平淡而无趣。
——————————————————
约定的其中一条是互不干扰对方的日常生活。
依然是个雨天。
我打着伞，有了昨天的情况，便在出门踩到雨地上前将脚腕部的斗篷卷起来用夹子夹好。
今天的雨下得雾蒙蒙，将这里原本明丽的风景掩盖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羽织。
虽然是朦胧雨天，但也阻挡不了我想欣赏这里风景的心愿。
……
然后也许因为各种原因，在星球上四处闲逛的时候由于地形高低差不小心踩空了一脚。
雨伞脱手了，我下意识闭眼等待臀部和大腿摔在地面上神经传来痛感的时刻。但反而是像被人一捞后，肩部一圈被坚硬肌肉硌到的痛感。
大脑是懵然的。
我低下头看这只圈住了我的手臂，手上白底黑星的手套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还好吗？”
格瑞觉得刚才出手捞住的这名少女反应弧度过长，盯着目光下离自己很近的黑绿色毛绒绒脑袋，出声发问。
听见熟悉声音的我猛然回神，下意识回答：“没事，还好……”
一边从这个被他手臂圈住的姿势里自己站稳，然后抽身出来，拉开距离，余光撇到掉在地上的伞，又默默蹲下身捡起。
但为什么会碰见又一次在雨中修行的他？
来不及多想，我朝他走进几步，微踮起脚抬高手，让手中的伞也遮住了格瑞的身影。
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密集了。
我和他互相看着对方，气氛有些沉默和尴尬。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