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瑶翻开有些潮湿的日记本,潦草写下几句话,大致是:“陈嘉禾,我是胆小鬼。”
年少之时遇见过太惊艳的人,山峰、蝴蝶、月光……千万词汇,都临摹不出他的样子。
2010 年的夏天,连月暴雨,冲垮了村子里唯一一所小学。年仅十岁的温书瑶待在瓦屋之中,呆望着头顶那片被暴雨弄暗的天空。她不知道,命运的扭转来得那样猝不及防。
这暴雨把学校冲垮了,村里的水泥公路也断了。”
“妈,村里条件不好,我们打算把书瑶接到县城里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又没了信号。
之后的一个月里,温书瑶作别奶奶,跟着父母去往县城。县城里的房子不大,没有电视机,家具也是极少的,不过离学校还算近。
温书瑶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遭这陌生的一切,有些不安。记忆已经变得模糊,她只记得那个雨夜,母亲揉着她的头,语重心长的说了句:“书瑶,我和你爸终于带你走出来了。”当时的温书瑶,没能明白母亲这话背后的深意,也无法知晓何为走出来。
温书瑶在新学校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陈嘉禾,陈嘉禾拉着她,与她做了同桌。
温书瑶一直觉得陈嘉禾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她从未见过像陈嘉禾这样明朗的男孩子,不知为何,好像所有人都很喜欢他。
此后几年,他们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一起上学、吃饭、做题,或许日复一日的累加堆叠就构成了一种莫名的情感。
上高中后,温书瑶愈发跟不上学习进度,在重压之下,她开始长胖、变丑。
而陈嘉禾依然是那个站在人群里最耀眼的存在,在温书瑶的记忆里,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些年从县城走出去的学子越来越多,他们散布在世界各地。温书瑶知道,陈嘉禾也会走得很远很远,远到和自己毫无瓜葛。
他们之间,注定有一场哽咽难言的结局。或许温书瑶的骨子里便有着倔强的种子,她想填满心中的那块残缺,所以用尽全力,只想和陈嘉禾站在同等的位置。
可她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陈嘉禾的步子。
她落下眼泪,唐突了深蓝色的夜。
书瑶,你想考哪里?”
温书瑶拿着模拟考试的成绩单,指尖深陷掌心,陈嘉禾的话,让她一时间无法回答,只能勉强的说:“没想好。”
你想去北京吗?”陈嘉禾的眼神滚烫。‘我……”
温书瑶,我喜欢你。”
少年的眼里带着热烈,一瞬间天地无声,万籁俱静。
温书瑶迟疑地看向他,细散的碎发垂在他硬朗的眉骨,窗外零落的光洒在少年身上,不停交换变化。此时劲草疯长,心脏骤停。
陈嘉禾对上温书瑶有些湿润的眼睛,轻声道:“我们一起去北京可以吗?”
温书瑶回过神来,“北京”二字太过沉重,重到能够在她的心里烙出深深的印记。她默不作声,不知该如何面对少年的真诚。
在喜欢陈嘉禾这件事情上,她一直试图努力藏好,不被任何人发现。
在陈嘉禾说出“喜欢”二字时,那个自卑又敏感的小姑娘迟疑又欢喜,踌躇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陈嘉禾,我需要一点时间。”“好。”
回到家中,温书瑶站在镜子面前,仔细的打量着镜中那个矮小、满脸长痘且身材走样的自己,和几年前的清澈模样早已大相径庭。
她生出了疑问:陈嘉禾喜欢我什么?当自卑的种子发了芽,就连温书瑶自己也无可奈何。
饭桌上,父母如往常一样聊着琐事。温书瑶难得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妈,我高考完可以去旅游或者学驾照吗?”
话音刚落,沉默几秒之后,母亲无奈的说:“是因为陈嘉禾要去做这些吗?你打小就爱和他比,但这事儿真的没法比较,我们的家庭条件你知道的……”
温书瑶放下碗筷,淡淡的说:“我知道,我没想和他比,说这些也是开玩笑的。
她看着眼前有些缺口的桌子,心中了然。
2018年盛夏,高考前夕,骤雨不停,陈嘉禾打着伞来到温书瑶家楼下。
“陈嘉禾,我还没有想好。”
他又把伞往温书瑶那方倾斜了一点,温柔的说:“我不是来要答案的,只是想告诉你别想太多,好好考试。”
说完,他正准备要走。温书瑶拉住他的衣角,雨声残响,落花飞舞。‘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陈嘉禾没犹豫,语气里依然透着真诚。
那晚,温书瑶的心间长了许多相互交错的藤蔓,如同她复杂的情绪。感觉二字对于那时的她来说,还是飘渺了些。
2018年6月8日,温书瑶和陈嘉禾结束了那年的高考,伴着蝉鸣阵阵,伴着蛙声入耳,十八岁的人生画上了暂停符号,而人生的列车还在前进。
陈嘉禾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在那个长到没完没了的夏天成为了太多人的骄傲。
温书瑶与北京失之交臂,她想了许久,最终选择去往南京一所普通二本院校。
阴雨绵绵,天空好像更灰暗了。陈嘉禾再次来到温书瑶家楼下等她。
“拍毕业照那天,你走的很着急,是不想面对我吗?”他问得太直白,字字句句都在击打着温书瑶的内心。
‘不是的,那天是家里有急事。”
书瑶,就算你没有在北京,我也可以去找你的。你能和我在一起吗?”
陈嘉禾的内心藏着隐隐的不安。
寂静无声之后,温书瑶才缓缓开口:“对不起,我的成绩去不了北京,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她紧紧捏着洗的发白的衣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雨声渐渐变大,打湿了陈嘉禾的衣衫,额前的碎发滴着水,流过眉间。
“你报了南京的学校,是想避开我吗?”
温书瑶不作声,心口的那块裂痕已经不可缝合。
“温书瑶,我知道答案了。”
少年递给她一张塑封好的毕业照,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雨夜里。
温书瑶一眼便看到了照片里那个耀眼的少年,而站在少年身边的,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自己。
那一晚,她的心情太潮湿,眼泪打湿了枕头。
2018年六月九日下午一一拍毕业照的那天
陈嘉禾拉着她站在身旁,笑得灿烂明媚。下一刻,温书瑶接到电话,父亲工地事故,抢救无效死亡,母亲泣不成声。
她匆匆离去,来不及和同学告别,也没来得及对陈嘉禾说上那句喜欢。
父亲的离去,母亲的一夜白头,还有她和陈嘉禾之间的差距,都让她手足无措。温书瑶知道,她和陈嘉禾之间,注定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躲在墙角的花,从来不敢奢求阳光的爱意,它蜷缩、低头,唯恐见了天日。
只有温书瑶自己知道,相识陈嘉禾的八年岁月里,她从来不是在与他比较,而是一直追赶陈嘉禾的步伐。
遗憾的是,温书瑶拼尽全力也追不上了。
她深埋在心底的喜欢和倔强无人知晓,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势均力敌的站在陈嘉禾身边。
温书瑶选择了南京,与喜欢的少年背道而驰。面对喜欢的人,她自卑、内耗,只有在没有陈嘉禾的地方,她才能更自然的生长。
她想万一呢,万一有一天,自己就能追上陈嘉禾了。
后来,陈嘉禾走出县城,去到北京。
温书瑶在大学不停的打工、学习,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些瞬间,那个矮胖的姑娘已经悄然蜕变,她望着镜子里清澈明净的身影,出了许久的神。
2022 年,温书瑶考研去往北京。而那时的陈嘉禾,前往国外参加实习。奋力奔跑的那四年,她还是没有追上那个明晃晃的少年。
北京这么大,她又怎么能找得到十八岁的那个少年呢。
那晚,温书瑶做了很长的梦,梦里她不停地长大,长到足以站在陈嘉禾身旁,长到暗墙之下的花,终于不再畏惧世人的冷语。
某个雨夜,若大的雨点毫不留情的拍打着窗户,陈嘉禾被惊醒。他坐起身来,不经意间望向书柜里那张毕业照,陷入了永恒的回忆。
“你喜欢我什么?”
温书瑶绵软的声音阵阵回荡。
二零一零年那个夏日,暴雨不绝。大人们都说有个村子学校和公路都被冲毁了。
恰巧没过几日,班上来了一个小姑娘,她扎着辫子,害羞的做着自我介绍。有人说她是来自乡下的野丫头,没人愿意搭理她。小姑娘默不作声,埋首书册,不谙世事。
后来他成为了温书瑶最好的朋友,他最为欣赏的,便是温书瑶身上那种安静的力
量。
中考前夕,温书瑶用着灼热的目光看向陈嘉禾:“我想我一定可以和你一样考上重点高中,就算我是从穷乡僻壤的地方来的,也一样可以。”
陈嘉禾挣不脱她坚定而湿润的目光。
温书瑶,你很好。
命运赐你万千镣铐枷锁,你亲手击碎,走得坦荡。是 ,不如你。
这世间的诸多问题,或许从来都没有答案。若道遗憾,大概是遇见他的年龄太过窘迫,大概是遇见她时不懂得如何珍重。
没人去细数有多少个带着暴雨的盛夏,注定不能圆满的月,谁都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