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儒生静静看着她,看她的眼神始终如一:“温玄机,你很好,这是我对你的评判,并不会因为一件或几件事而就此改观。”
“所以,我们可以是朋友,并不会因为我知道你做了一件残忍的事而改变。”
“何况任何的胜利背后都需要付出代价,没有人能做一个纯粹的好人,也没有人能做一个彻底的坏人,杀他们是你的责任,而葬他们是你的仁义。”
“温玄机,你很好。”他又重复了一遍。
漫天的火光噌的一声涨起,是祭司将火把抛下,让亡灵得以安息。
温玄机凝视着他们,仿佛也远望到了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的万千将士,他们死于上位者的私心,死于朝代的更迭,死于历史的洪流,也死于信仰,守卫家人、国土的信仰。温玄机庄重地对他们行了一礼,北疆战士如是,沈儒生如是。
回去时,温玄机正打算问问那句“你很好”是什么意思,秦女贞从后面走过来搭上她肩膀,拉着她就往酒桌去,将士们在那起哄,一来二去,竟然就给忘了。
酒酣之时,夜色沉沉,弯月高悬。
宋连抱胸冷眼看着一大群男人在大冬天光着膀子耍酒疯,他守在一个病号一个未成年身边,严禁他们饮酒,前者倒没什么,乖乖以茶代酒笑颜相迎,后者却皱着脸,抓住宋连看另一边的时机就要灌一口酒,宋连气得七窍生烟却左支右绌,不一会儿,该未成年已被灌醉,倒在桌上。
近日天气频频变好,温度回升,沈儒生的病也得以缓解,这才延缓归程,但毕竟冬日还未完全过去,以沈儒生的身子骨,还是熬不得夜的。宋连看时候差不多,打算劝沈儒生去休息。
“啪”得一声重响引起了他的注意。
“温帅,你你……你就说!为什么非要回去?!”
温玄机那堆人中有人喊了一声,提到温帅,哄闹的将士们都不约而同静了下来。
喊的那个人是秦女贞,她明显喝大了,脸红脖子粗瞪着对面面色不善但看着还清醒的温玄机:“朝廷那帮狗东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被他们赶回来一趟还不清醒吗?!”
宋连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因为朝中的人也包括沈儒生。
有些还清醒的老兵见了沈儒生等人还在,忙着就前去拉架,直接被秦女贞推倒大半。
“让她说。”温玄机冷声道。
老将们忌惮地看向沈儒生那一边。
沈儒生会意,他从容起身,道:“天色已晚,本官身体不适,不便作陪,还请诸位谅解。”
这是做出了退步,众将松了口气,纷纷附和着将这尊大神送了回去。而秦女贞仍不甘示弱,怒道:“温玄机你就是个孬种!狗皇帝把你当看门狗你还舔巴巴凑上去,自古以来有多少将死王手,你真以为她信任你!将士们跟着你出生入死,不是为了让你讨好那个一无是处的小皇帝的!”
“我看延哥做的就挺对!就合该领着弟兄们闯进皇宫杀了那……”
“噌”得一声,目光一炫便是利剑出鞘,锋利刀刃抵着秦女贞的脖子。
“秦女贞,你不想活了吗?”温玄机冷眼扫向她,眼神锋利似是动了杀意,“三军将士,不姓李,也不会姓温,我们是为护卫百姓,不是为了谁争权夺位的工具。”
“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一刀砍死你。”说着提起一罐酒,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秦女贞被她的眼神吓得愣在原地,她瞪着温玄机决绝的背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恨声道:“好!你很好!温玄机你竟然为了那个狗皇帝要杀我?!我秦女贞今儿也放话了!你要是敢帮那个狗皇帝老子决不救你!!”
一场庆功会不欢而散。
温玄机一夜睡得辗转反侧、心浮气躁,索性从床上蹦了起来,出帐一看,远远传来梆子的敲打声,已近拂晓,天还是昏沉沉的,那几个长桌旁还有零星几个人在一块拼酒,她绕过他们走往静谧的后山。
后山地势险峻,不易遭到突袭,因而防守也少,她无声无息地沿着峭壁攀爬,不一会满身是汗,找到一块还不错的平地靠着树躺下,还没歇到多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她也不动,懒散道:“哟,酒醒了啊?”
有武功跟踪她翻后山还不惊动守卫的,显然是秦女贞了。
只见她一身白衣素裙,头发束起插了个木簪一时显得温婉,却一手执剑,一手提酒,平添豪迈之气,斜睨了一眼温玄机六亲不认的睡姿,露出鄙弃的表情:“你好歹是三军主帅,披头散发,睡没睡相,能不能顾忌点自己的形象?”
温玄机眉头微皱,不耐烦道:“老子乐意,要你管。”
秦女贞知道奈何不了她,也不再多说,走到她旁边坐下,打开酒坛子,一股浓郁的酒香登时飘了出来:“我今天演技还不错吧?—喝不喝?”
“嘁,浮夸。”温玄机不屑道,随后从身后也掏出一坛酒,举在在秦女贞面前晃了晃。
“你说咱俩反目**延就能放松警惕了?我看他不简单。”秦女贞喝了一口,叹道。
“不需要他放松警惕,只需要在他心里种一个种子,让他知道可以在你我之间做文章就行了。”温玄机答道。
“他可真能装,我之前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呢,结果反手要勾结外敌置你于死地,我怀疑那个谋反案肯定也是他搞出来的。”秦女贞直摇头,“啧,京都出来的就来的就是不一样,阴险。”
温玄机面无表情,“你把我也骂进去了。”
秦女贞一脸理所当然:“怎么你难道认为自己不阴险吗?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温玄机转头冷漠地盯着她,只看得秦女贞头皮发麻,不由妥协道:“好好好你不阴险你天下第一正直跟沈儒生一样高风亮节行了吧!”又接着嘀咕:“还不让人说了……”
乍然听到熟悉的名字,温玄机脸上空白了一瞬,转归平静。她想,其实沈儒生也是京都出来的。
“那群公子哥大部分要走,赵钰那一小拨留下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置?”秦女贞问。
“赵钰既然选择留下来,那你就多带带吧,其余人你看着办。”
“不是吧?”秦女贞闷了口酒,惊道:“你真打算培养那个小侯爷?他可是**延的人。”
“我不仅知道他是**延的人,我还知道他是**延正大光明送进来的人。**延敢送进来,就知道我一定会提防这个小朋友,甚至按我以前的手段,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赵钰被送进来时,就已经被当作一颗弃子了。”
“我猜除了赵钰,一定还有其他心怀不轨的小朋友躲在暗处盯着我。”
秦女贞迟疑道:“你是说……**延送来了不止一个探子?”
温玄机打了个响指:“正确。如果说赵钰的存在是仅为了给我添堵让我失去军心,那么另几个潜伏在暗处用他作掩护的小朋友应该就真正发挥了暗探的作用。”
“毕竟北疆是块大肥肉,我手上的军队是他登上高位的拦路虎、喉中刺,区区一个赵钰怎么奈何得了。”
“不过赵钰这个小朋友还算聪明,他应该知道自己被抛弃了,所以一开始就极力向我证明他的价值,事实上,他确实是个可塑之才,值得我费功夫调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