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懿在这儿?”张富贵望着陈稚的后背,冷声说道。
这些年埋没在警局的案宗里,他错过了儿子最美好的年华,
陈稚走到一处破屋前,捡起地上还沾着血迹的碎瓦片,嗅了嗅。
“还没走远,如果你想见到你儿子,就按我说的做喔。”“听你的?就凭你吗?小孩儿”
“对,就凭我,除了我,你觉得还有谁会知道你心底这个了无希望的牵挂?!”
当了半辈子的警察,张富贵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戏耍,尽管他现在对儿子的思念已经到了极致。“暂且相信你,你先告诉我,他现在过得好吗?”
“他很好,希望你也能够过得很好。”
“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对吧?”
陈稚有些不耐烦,挠了挠头发,“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找赵宇,你想知道的,他会告诉你。”
转眼间,两人来到了一条小河边,河水很清澈,四周一眼望去,尽是山林,一栋别墅直立立的栽在半山腰。
靠近别墅的那一刻,张富贵眼中多了一丝惶恐,脚步战战兢兢,好似前面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不安。
“不想去的话,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怕我跑?”
不是,我要亲手抓住他。
丛林安静得有点出奇,赵宇之所以能和张富贵这个老警周旋这么多年,还得多靠他这灵动的脑子,人确实是闲着,可脑袋瓜子可打从娘胎里就不停的转,这会儿连眼皮也不停地跳,他可是从来不信迷信的,天气确实最近降温了不少,他也弄感冒了,山上住着确实要踏实许多。
可他不知道的是,眼下他已然成了别人眼中的猎物。
看似不远的路程,硬是让两人走了半个多钟头,回望山下,张富贵瞬间想明白了一点,难怪赵宇总能逃脱自己的追捕,陈稚带自己走的道一眼望去的个“S型”,完美避开了丛林中布置的陷阱和哨塔,若是自己带队来到这儿,肯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陈稚看着老张在那儿发呆,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已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知道为什么抓不到赵宇了?”
“想必也有你一半功劳吧?”张富贵从腰间掏出枪,对准了陈稚的眉间,“你对这儿这么熟悉,走了这么久没一个人发现我们,今早的相遇也是你计划好了的吧,故意利用赵宇的信息引诱我进入你们布置好的圈套,说吧,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家伙,真让人烦!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不觉得你说的话自相矛盾吗?要是想让你死,你现在还能有命在这儿拿着把枪抵着我的脑瓜?至于赵宇,算送给你一次立功的机会,也算你欠我一次人情,你看如何?”
“和警察讲条件?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会,你一定会。”男孩儿撇了撇嘴,笑道:“也算是为了你儿子吧。”
“小懿到底怎么了?!”见陈稚不愿回答。
无奈,现在这前后都是赵宇的人,对自己也是十分不利,至少眼前这少年对自己还没有什么威胁,暂且妥协也不失为一种最佳的选择。
看着枪再次被别在了腰间,陈稚浅浅一笑,转头向前面走去,张富贵也不假思索的跟上去。
这是一栋建在半山腰上的独栋别墅,“这儿也算是比较隐蔽的栖身之所了。”
“从山下就能看到,还隐蔽?”
“至少你们警方进不来就对了。有些东西,就算是看见了又如何,想触摸,可是比登天还难......”
“别废话了,赵宇在哪儿,快带我去找他。”
话刚说完,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赵.....!”
还好陈稚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才没被周围赵宇的手下发现。
天台上,赵宇伸了个懒腰,双手扶着栏杆,享受着惬意。
“老大,何总那里咱们怎么交代?现在警方已经认定了杀人凶手就是我们。”
赵宇一锤敲在栏杆上,声音把小弟吓得一惊,“这叫什么事儿!明显就是有人栽赃陷害......小徐,你去调查一下死者的信息。”
“好,老大,我马上去。”
一股冷风吹过,赵宇感觉背后一凉,颤颤兢兢的回过头,张富贵的枪已经抵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怎么会知道......”
几分钟前,陈稚详细的给老张介绍了这栋别墅的构造和周边的人员分布,让他自己进去,借故说怕拖累他,在外面等他,这才得以安安全全摸到了赵宇的身后。
“这你别管,反正这次你跑不掉了。”
“你说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哩?我不就抢了几次银行嘛,为什么要抓住我不放?”张富贵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去一样,一脸冷血,“因为你违法了,不能让你触碰法律的底线。”
“呵,别拿法律压我,如果小爷我要是有钱花,谁愿意拿命和你们警察玩儿躲猫猫?!我承认我输了,不过,你想从这儿离开,也没那么简单。”
张富贵平静的拉响枪的保险,“那就在这儿杀了你。”
“你杀了我,你也不会好过!”
在赵宇这种人眼中,他知道张富贵不会知法犯法,况且还有两年他就退休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傻。“我...确实不好过,一个人的日子里,我也常常在想,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可能,就是为了抓住你吧。”
赵宇和老张斗了这么多年,不敢说对他十分了解,但是他清楚的记得,他那坚毅的眼神,从第一次见面,直到如今,张富贵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空洞。
这短短的几十秒钟,空气仿佛凝固,老张手上的枪也掉在了地上,很快,赵宇的小弟听到声响,一窝蜂进来包围了张富贵。没有过多的挣扎,他显得很冷静,这波操作搞懵了赵宇,明明大好的时机,他为什么不开枪。
“大哥,杀了他,以后咱们就少了一个强敌。”
赵宇顿了顿,“备车,开到东门。”
“大哥,怎么处置他?”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备车,把他带上。”
汽车在山路中蜿蜒行驶,不知行驶了多久,周围的树林变得开阔,从马路开到了乡间小路,一路上张富贵没说一句话,坐在副驾驶上的赵宇一直望着窗外。
天色渐渐暗下来,前面的路变得又弯又陡,后视镜中,张富贵始终两眼望向前方,这让赵宇感到很无趣。
“如果困了,闭着眼休息会儿吧。”
张富贵不知道赵宇的用意,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可临死之前,他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赵宇......”
“祖宗,你终于说话了。”
“死之前,我想知道......”他还是没能说完,万一陈稚是骗他的怎么办,万一小懿根本没死,自己这一问不是再一次将他置身死地吗。
可是曾经也是不闻不问,错过了和小懿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也许这是最后对自己内心的一种谴责。
“我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有人告诉我,你知道他的下落。”
听到这话,赵宇也是愣了很久,转过头来问道:“既然那个人对你很重要,那你为什么会把他弄丢呢?”
“因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在弥留之际,这是我唯一的遗憾,我想尽力去弥补,哪怕让我仅仅知道小懿的下落,也好......”
“你把你的儿子弄丢了?”
“算是......”
“没准我真能帮到你。”
夜幕降临,天色犹如一块黑布,除了几颗依稀闪烁的小星星外,一片漆黑。
“老大,到了。”
赵宇下车后,为张富贵打开车门,看着他还呆坐在位置上,也是微微一笑。“张警官,下车咯...我们的目的地到了。”
虽不说身经百战,但是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案件,让他无数次置身险地,可每次总能死里逃生,也就这一刻,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怕死,而是,死之前还是没能得到小懿哪怕一点线索。
罢了,“给个痛快。”
“肯定要痛快,必须痛快!”说着,赵宇为他松绑,本来已经闭上眼睛赴死的张富贵睁开眼,“不是杀我吗?”
“我可没说过要杀你啊,”赵宇也算是搞清楚了,难怪在车上,老张怎么会突然说什么遗憾哩。
“咱俩好不容易能聚在一起,今晚痛快点儿,忘掉你是警察,忘掉我是你的死敌,不醉不归!”话刚说完,赵宇便朝着不远处燃起火光的地方走去,边走还在喊道,“老张,快来,还在那儿杵着干嘛呢?”
这么多年,一直埋头工作在警局的案宗里,当他仰头望向久违的天空时,一缕亮光划过。
远处赵宇大叫,“是流星,快看,大家快许愿!老张,快闭上眼睛许愿,没准儿真的成真了!”
他向来是不信这种小孩子才做的事儿,但要是小懿还在,或许真的会闭上大大的双眼,许下一个小小的愿望。
然后望向爸爸,天真的让他猜猜自己许的愿望是什么。
赵宇本来只想跟老张开个玩笑,这种话小孩子才信,可他眼中分明看到了此时的张富贵双手合拢,静闭双眼。
“流星,好美......”也许在别人眼中,这个年纪将至五十的中年男人,这样的做法很幼稚,可这一幕让赵宇想起了自己的爸爸,眼眶不觉湿润。
“好啦,流星早落下咯,走,老张,咱们喝酒去。”
忘掉了猫抓老鼠的过去式,老张也显得十分客气,连忙推辞。“你们喝吧,我在边上坐会儿就好了。”
赵宇可是个急性子,麻溜的勾过老张肩膀,近乎温柔的声音传入张富贵的耳朵,缓缓说道“看着我的眼睛,做一次自己好吗,”
“你看天色这么好,就该喝酒助兴。白天你做你的警察,我管不着,晚上咱们就是兄弟,好不好?”
老张这酒量也不是盖的,成功把一圈人都放倒了,赵宇,当然也不例外。
“小懿,在哪儿?”
其他几人都睡得很沉,赵宇在剧烈的摇晃下勉强恢复了一点意识,含糊不清的说了几个字,好像回答了,可他又什么都没听清。帮他盖上了自己的外衣,夜晚的风,轻抚着草地,他静静地坐在了草坡上,看着悠远深沉的天幕。
这一刻,他和全天下的父母一样,多想再见见自己的孩子,“小懿,要是你还活着的话,也和他们差不多大了吧......”
忙碌了半辈子了,老张头上几近白发,青丝的少年终究还是奔赴向两鬓斑白的暮年。老天爷赏了自己一辈子的饭吃,作为交换,可能得留下点儿遗憾吧。
“小懿...他就叫小懿吗?”
张富贵脑中的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打断,回过头时,本来应该在不远处躺着熟睡的赵宇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背后。还不忘嘲讽两句,挑逗着他,“怎么,张警官不会天真的以为就这点儿酒就能把我给灌醉吧?”
“那看来你的酒量还不错,那他们?”
赵玉也顺着张富贵的目光看去,草地上四仰八叉的小弟,燃尽的篝火冒起的最后一缕青烟,点点星火慢慢消散,他嘴角不禁微微勾起,脸上现出两个小小的旋涡。
“让他们睡吧。”
当他再次转过头来时,看见老张的目光紧紧的落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见缓过神。
“诶,老张,咋滴,还走神儿了。”
“没有,只不过想起了点儿事儿。”
好奇心油然而生的赵宇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顺势往下问去,“老张,你口中说的小懿,你儿子是什么样的啊?给我说说呗,没准儿我真能帮上你。”
张富贵的目光再一次望向远方,许久......
当一颗流星再一次划过天幕时,缓缓述说起这些年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