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澪川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眼前的一幕令她瞠目结舌。
只见原先横竖贴着的纯白色“春联”此时已经被涂上了一层鲜艳显眼的赤红色,且每一幅也都被写上了祝福语,并用金色的外框框了起来,字儿的旁边还加上了一些属当年生肖的小兔子。
虽然这春联有些粗糙,那些大字也都是用钢笔先表一个框然后再涂满的,但简单的金红搭配也足以让谭澪川家的门口变得比之前更加喜庆。
她呆呆地盯着这组春联,薄唇微张,眼前浮现出早年与亲人们亲手做的种种春联,但没有一副能够像这副一样触动她的心。
夏忆樱将两只手搭在谭澪川的胳膊上,面庞的笑容也更加真切。她十分俏皮地却又很认真地说道:
“不好意思谭医生,把您吵醒了……但我睡不着,因为我刚刚都看到了,您在提起您的家人时嘴上说着没事儿,但眼睛可不是这么透露的……子御姐也跟我说了,您除了她以外没有别的朋友,平时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待着。但今天不一样了!如果谭医生不嫌弃,我不光可以做您的学生,还可以做您的朋友!”谭澪川的眼眸向她看去。在此等场面,别说是冰天雪地,哪怕是铁石心肠,恐怕也会被撼动吧?
多年来,谭澪川从未透露过她的阵容,礼貌地笑、职业地笑、强忍怒火地笑以及被夏子御逗笑。但从没有过任何一个笑容曾透露过她这古怪的“冰山”的真心。
一笑百媚生啊,回眸一笑百媚生啊!她夏忆樱没有猜错,这没人笑起来可真甜,真好看呐!哪怕是心情再不好的人看了,也会瞬间忘记所有的不愉快。
夏忆樱正陶醉地欣赏着谭澪川那不可多得的养眼的笑容,可谭澪川却突然转过头来,用一只手搭在她的头顶,接着谭澪川以一种温柔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
“辛苦你了,现在太晚了,回屋去睡觉吧。”谭澪川那真情的和蔼的眼眸令夏忆樱移不开目光。
当她欢快地和谭澪川进了屋以后,正打算走向客厅的沙发,谭澪川却叫住了她:
“你跟我进卧室吧……哪有让朋友睡沙发的?”谭澪川补充了一句仿佛是在做解释。夏忆樱听后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来,谭澪川则跟她解释自己会去拿第二套被褥的,这倒是让夏忆樱松了一口气。毕竟夏忆樱自从六岁起就已经不和母亲一起睡了,所以当她以为要盖同一个被子时多少有些难为情。
谭澪川骗了她。和往常一样,现在谭澪川睡意全无。她让夏忆樱先进了卧室,自己则不慌不忙地在客厅兜起圈子来,然后又不慌不忙地走回了卧室。
夏忆樱已经很累了,和刚刚谭澪川一样粘上枕头没个两分钟就睡着了。谭澪川坐在她刚刚的坐过的位子上,低着黑眸,静静地观察着夏忆樱的睡颜。
她那小鼻子一扇一扇的,嘴微张着,胸脯有节奏地均匀起伏,散落的头发盖住了整个枕头。饱满红润的脸让谭澪川移不开眼睛。她伸出手去,这两天她一直想做这件事儿来着。
真软呐……
谭澪川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小脸,暖暖的,柔柔的,好似婴儿的脸一般。
谭澪川收回手臂轻轻起身,照常来到阳台站在上面,俯视着楼下小花园的那棵尚未盛开的樱花树。与平素不同,拿出的手机并没有选择外放,而是缓缓地戴上了耳机。
耳机中传来京胡激昂的伴奏以及角儿的那不紧不慢的,处处显着真功夫的唱腔。
《伍子胥》是她听得第二多的一部戏,讲的是伍子胥的亲人被平王害死,最后他成功复仇的故事。
谭澪川细细地品味着饰演伍子胥的角儿用他那充满感情的腔调歌唱着伍子胥的自述:
“鸡鸣犬吠五更天,越思越想好伤惨……我冷冷清清向谁言?我本当拔宝剑,自寻短见!爹娘呐……”
不得不说,这一场真是将紧拉慢唱体现得淋漓尽致!演员的功夫也清晰地表现出了伍子胥的丧亲之痛与对平王的仇恨。他那坚定的,又夹杂着愤怒与悲伤的腔调唱出了伍子胥的决心:
“父母的怨仇化尘烟,对天发下宏誓言。我不杀平王,我的心怎甘?”
……
杀平王……
不知怎的,平常只在乎角儿的唱功的她今天却在意起了这词来,并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念叨着这三个字,同时她的双眼藏不住的忧郁望向楼下那小花园,眼前逐渐浮现出母亲的小花园……
疼啊!
数年前的那种绞心的痛再次袭来,搞得她猝不及防。谭澪川低着头,微微弯着腰,双手撑着栏杆,紧咬嘴唇,眼眶也湿润了。
她已经记不得曾几时起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封闭的心只有在面对唯一的旧友时会稍稍敞开一些。
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因旧痛而哭泣,并已经彻底忘记了当年听见那绝望的消息时的心情。但今天这心情依旧如旧友般前来“探望”了她。
她得冷静下来,如果这种好不容易才被挥去的思念再次留在大脑里,那可就不会那么容易再赶走它了,并且以后失眠的因素也就不止噩梦这么简单了……但还能用什么方法去遗忘呢?……
嘿!怎么把她给忘了呢?
闷伤的脑海中不知不觉地浮现出了夏忆樱那乖巧可爱的笑容。谭澪川迅速拭去眼泪,拔出耳机,她知道,夏忆樱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
她转身回到卧室,坐了下来,缓缓转过头来继续凝视着夏忆樱的睡颜。最重要的早已接连逝去,而眼下则又是上天赐予的第二份礼物。
谭澪川看着她熟睡的面庞忘记了悲伤,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心情逐渐舒缓。看着她,谭澪川的愁眉开解。看着她,谭澪川又一次的,在心里笑了起来。
上天不会再次收回这份礼物了,对吧?
……
冬末一小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