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夏日,聒噪的声音总是令人感到厌烦。
至少于我而言如此。
我活不久了。
脑癌晚期,就是脑袋里长了一大块肿瘤的那种。
也好,我孑然一生造访世界,也让我孑然一生与世界缄默吻别。
而缄默,是一场诉不尽的春愁。
我未曾告知父母,我只想在我最后的日子里,对世界诉尽我的缠绵依恋。
于是便是那样草率而顺利的抛下了原有生活的一切,去同惊动明艳的盛夏予以最后的吻别。
我说,那是属于热烈的明夏却是我望而不及的永恒。
我来到了一片无人造访而静谧宁和的树林,租了间屋子,置了许多书。每日在斑驳光影里同书香浸意;我沉沦而清醒的迷恋着夏至的尾音。
我本以为我会如此一直下去,直到某一日的不再苏醒;可她的明媚如蝉鸣,惊动了那滩了无生机的死水。
“你是谁啊?怎么会在这里?”暖黄色长发少女身着白衣素布,如一只聒噪的蝉打搅了我的生活。
她说,她叫闵婧婵。
真是个古怪的名字。
她夺下我手中摊开的书本,忽地拉住我的手,令我踉跄站起。
她说,她要带我见见夏的样子。
我甚至一句话也没说,便被她拉着去了。
她就这样紧紧的拉住我,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流光树影;始而反复,光怪陆离。夏日的阳光连织成片面的星子,将绿叶浸色;风拂过将少女的衣裙吹得鼓起,发出闷闷的声响,却不显沉寂;忽的,眼前出现一滩湖,湖面背光照的折射出蝶翼一般迷人的色彩;未等反应,她拉着我的手朝湖水一跃而下。
猛地,幻境被水的冷意打醒,却不觉得刺骨只感到真实的怅然与温馨。
也许是太阳把湖水晒得太热了罢。
胸口处的心脏因为剧烈运动而清晰真实的急促跳起,微微抬眸,少女那明艳的笑容却丝毫未被湖水所抹去,被衬得更具暖意。
真奇怪,我怎么在将死之期,遇见了此生最惊艳之人呢?
“我叫夏繁依。”我没由头的来了一句,心底却生出一丝小心翼翼。
我知人生漫长而相遇太短,更怕你将我早早遗忘于陈年往忆。
你一字字将我的名字细细诵起,好似我那了无生机的姓名在你口中也得以一时复起。
我知,你的明媚如不可控的吊桥效应,让我沉迷于在你惊瞬的淡色的眸里。
我说,你的眸如夏至,仅仅望之,便已倾覆于你的温暖明媚之中。
是你让我死去的夏日再次苏醒。
你总是那样聒噪而富有生命力,如一场永不停息的蝉鸣;带着我打破一次次的沉默平静。
亲爱的,你像一只蝉,积极向上的面对生活,明艳而和煦的常驻夏里。
她总告诉我,她是只蝉,一只有如人类寿命一般长的蝉;我听了,却只是笑。
我笑她的明媚、笑她的活力、笑她的可爱、笑她的风趣。
她拉着我的手,这似乎已成习惯,而我甘之如饴;再次穿过那片密林。
光影将她白皙的脸照的立体,光斑树影也已然成为她的背景,衬得这只蝉明艳而富有活力。
可惜我的文笔匮乏,想将一切美的事物都用来形容你,可好似词藻堆砌;一切美好的事物明明都不及于你。
忽的,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绿茵的田地。
她回首笑着拉起我的双手,走进半人高的草丛里;身边的花枝任你摘取,你苍白的指尖翻翻绕绕,织成一簇淡雅的花冠。
你笑着说,这是夏予以我最好的赠礼;你却不知,你才是夏予以我最好的赠礼。
这是夏至终曲予以我最好的尾音。
耳边,仍是蝉鸣。
今日竟咳出了血滴,我恐我撑不过夏至蝉鸣。
我对一切是如此的依恋,却又是如此的力不从心。
而我亲爱的蝉,我想在我余下的岁月里,将对你的爱意诉尽。
我在闲暇时笨拙的编了对草戒,在你依靠在我膝上时同你诉起。
我不求你回应,只是想令你知道我的心意便足矣。
可是你回应了,兴奋的、无以言表的回应了我的爱意。(亲了・∀・)
你告诉我,你恋我之久,令我久久沉默失语。
你同我带上了草戒,在我们相识的第2个月。
夏日马上要结束了,我的生命也是。我害怕她发现我之将尽,也怕她因为我而失语伤心。
其实遗书早已写起,却不知如何告知她我即将的不告而别。
我竟当着她的面晕倒了;而当我醒来发现自己在市中心医院的病房内时,我知道,她都知道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只是沉默。
她也变得越来越沉默,我想她应该是在同我赌气,气我隐瞒真相令她伤心。
抱歉,我的爱人,我的蝉;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即使一直如此下去,也是我咎由自取;我的蝉应该在夏日阳光下快乐的鸣唱,而不是为我而担心。
我不值得。
后来也不知怎么,她也不同我生气了;只是说自己要去山上庙堂里给我求平安符,我任由着她去。
我早已时日无多。
病房窗外有棵树,树上蝉居之多,耳边传来阵阵蝉鸣。
几日后,她为我求来的平安符强硬的要我带上,我便依了她的意;在我最后的时日里,我不想让她伤心。
夏日将尽,连窗外的蝉鸣都少了许多,反而显得有些空寂了。
今日医生复查时激动的同我说,我的癌症正以好的方向发展,脑里的肿瘤不知为何自发的萎小了;医生说,我有很大的概率能被治愈。
我不禁欣喜,我可以陪我的蝉了。
我开心的同她诉说,她却只是勉强笑笑;大抵是近日太过劳累了罢。
又一个月,我竟痊愈! 这枯木逢春的劫后余生令我不能自已;我同蝉开心的回到了那郊外的树林。
我挽过她的发丝细细摩索,却莫名觉得发色过淡。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颈处的平安符也莫名刺眼。
我带着她见了我的父母,父母很开明,同意了我们在一起;回去树林的路上,颈处系平安符的红绳忽然崩断,玉符忽的碎了一地。
心中惶恐,竟是更加明显了。
夏末之时,她忽然提议去我们初往的湖那里;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她兴致不高。
今日的阳光也是格外明媚,如我们初始那日;她紧紧拉着我的手,似怕下一秒我会消失般那样紧;她若无其事的同我说:“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是蝉,一只能活到百岁的蝉。”我点头。
“像我这么特殊的蝉,当然有特异能力啦,我以前渴求长生,可现在……”她忽然望向我,淡色的眸里不明映出我的轮廓;我惊觉,我竟才发现她本暖色的长发竟变得如此素白。
忽地,她释然的笑了:“我不要长生了,我愿用我余剩的时间,换夏繁依长命百岁。”
话音刚落,一抹流光忽明忽灭,从她的指尖易逸散开来;我慌不择乱,她却只是靠近。
柔软的唇瓣又一次附上我的唇,却比任何一次都要短暂;如蜻蜓点水般,不似留过痕迹。
我不愿接受她要消失的事实,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她也依着我,脸上仍带着笑。
“夏繁依,别忘了我。”
“我爱你,夏繁依。”
浮光流影漫漫逸散开去,最后化作一片抓不住的光尘微影;她如短暂而热烈的夏蝉,惊动了我的一生。
闵婧婵,鸣惊蝉,鸣尽蝉。
眼中泪水如江南春雨,便是再也止不住了。
忽的,手心被烫一瞬;摊开来看,是那只我赠予她的草戒,与一只蝉的残翼。
那是我的爱人予以我最后的赠礼。
“我爱你,闵婧婵。”
无人应答,耳边只恍惚有几声蝉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