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天空一声巨响,广袤无垠的大地刮来阵阵狂风,如千军万马齐进迸发般震耳,熊熊烈火艳艳燃烧,滚滚黑烟袭卷而上直冲云霄,难闻呛鼻的灼烧味扑面而来:
“什么味道?哎!着火了着火了,大家快看!”
“嘿呀那是车祸,咋撞的噻?快打110!”
“遭天谴哪,怕是活不成了……”
……
活……
活不成……
远处呼救与惊异声划破黑雾弥漫的苍穹,一只枯燥瘦削的黑手于焚焚热浪颤抖着奄奄伸出,似是想抓住人世间最后一丝鲜活的虚渺。驾驶位上的男人面目狰狞,因撞击而破碎的玻璃渣密集刺入伤口,血液顺着四方流淌直下。可怖的双眸骤然放大,瞳孔如针扎般收缩。灼烧带来的刺痛将男人拉入暗无天日的巨口深渊,死神的脚步随着汹涌的暗潮愈发逼近。
即使命悬一线,他仍使出全身力劲,堪堪回首看向后座昏迷不醒的男孩……
“驾驶位上的死者名叫陈世东,今年47岁,G省s市人,目前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普通职工,家中仅有一位八旬老太作伴,开支收入、体检报告正常,无精神疾病史,无情感纠葛,经过摸排走访,对他的评价集中在老实、人好、沉稳上。小男孩的身份还没头绪。”吕锋跟在刑侦支队队长身后,徐徐报告,“杨队,周局下令两周之内破案。”
闻言,被称为“杨队”的男人停下步伐,眉头紧皱:“两周?这起事件本该由交警大队处理,现移至刑侦口,又要求两周之内破案?”
吕锋长叹口气,点头回答:“怪就怪陈世东左肩有颗子弹。根据痕检员和技侦的调查,车上并未发现枪支,且目击者称两人似乎发生过争执,才导致陈世东驾车不当酿成车祸。”
杨遂安才起床不久,有段时间未打理的胡渣隐隐泛青,浅浅挂于薄唇边。他身量颇高,体型健硕,袖口沿着精壮的小臂一路卷曲而上,深邃凌厉的五官在优越头肩比的衬托下愈发垂涎欲滴:“子弹?这案子涉枪?再次询问目击者具体情况,后座小男孩的身份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来,尸检报告出来没?没有去催催,交警那边去两个人,把事发前一周陈世东的行车记录给我查清楚。”
噔噔噔——
吕锋将杨遂安下达的命令由手机分发出去,踌躇一会儿,说:“杨队,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那之前是个乱葬岗……网上现在就这鬼神说法争得不可开交……迫于舆论压力,上头要求我们加快速度破案,给人民一个交代。”
信鬼传神?抛开大众不知道的子弹来说,一个看似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车祸,为何会于鬼神扯上关系?仅凭当地几句传言便使人深信不疑,背后没人推波助澜,杨遂安可不信。
不详预感笼罩心头,沉沉浮浮的船泊被迷雾包围,稀薄的空气不由分说充斥人类的鼻腔,深海之下的庞然大物涌动不息——
这起案件,恐怕没有他们想的这么简单。
“通知刑侦一组二组的人把手上工作放一放,十分钟后到会议室开会!”杨遂安扶着隐隐发痛的额角,眼下的乌青彰显出疲劳。但两周时间实在短,他没有其他精力去操心别的。
“是!”吕锋三步并做两步走,殊不知身后的杨遂安无言定定盯着他挺拔的身影,薄唇抿成一条线,眸中盛满无以名状的悲哀。
二日前,X市公安局。
副局长岳升双手交扣,抬头望向办公桌对面的杨遂安,沉默良久才开口:“遂安,我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见过很多人趋炎附势,但除了你,我谁也无法相信。”
杨遂安低眉观察岳升的神色,似是考究这些话几分真假。他从警校毕业,岳升便把他押在身边精心栽培,明眼人对岳升的算盘心照不宣,暗暗内定杨遂安日后必是要接手岳升的班。要说这样的关系,杨遂安再有猜忌实属对不住岳升。只可惜三年前的“意外”如千千万万根利刺牢牢插入他的心脏,看着早已结痂,实则信任的到来,依旧会使它们摇摆不定,从而渗出血液 裹满伤痕累累的心。
“关晏的死……我至今耿耿于怀。总觉得其中疑点太多,但如果要想查清真相,只有你能帮我了。”
杨遂安眸色黯淡,剑眉微蹙,违心道:“过去的事情我早就放下了。人总得往前看往前走,师父,这句话是您告诉我的。”
毒枭卷款而逃、人员死伤惨重、围剿一无所获……
消息传回国内引起轩然大波,市局上下为这件事忙得不可开交。关晏死无全尸,零碎尸块上的星点斑驳无声向每个人传诉主人生前所受的虐待。时至今日,仍没找回关晏的头颅。
每每忆起瞧见尸块那幕,愧疚悔恨汹涌如潮水,肆无忌惮碾碎杨遂安的心里防线,声势浩大,经久不息。若是他没有提出那个计划,若是关晏没有采纳,若是上头没有批准 关晏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们待对方情同手足,无数个彻夜难眠的夜晚,杨遂安辗转反侧,梦魇延伸出的利爪将他死死困在过去——
——事已至此,不论以何种方式,他都要将那些人绳之以法。
然则天夙人愿。
一年前上头毫无预兆对调查围剿失败原因喊话叫停,除了正局周林嵩,其余没人知道原因。而今天,岳升亲口告诉他:
“他的死不是意外,是有意为之,是蓄意谋杀!我们的队伍出现蛀虫,他们利用漏洞滋生腐败,时时刻刻关注我们,清楚地掌握这个案件的一丝一线!我们之中暗藏着杀人嗜血的恶魔,他们利用身份的便利,蘸着人血吃馒头!!”
一股瘆人的寒意由脚底窜起,沿着骨骼攀爬而上,杨遂安身临冰窖,瞳孔骤缩,记忆的阀门猛地拉开,思绪随之飘回某个黄昏:
“市局的话,大家都挺好的,有你每天给我带早餐,有吕锋处理日常琐事。哦对 还有周局,排除万难讲我拉上禁毒副支队的位置 对我有多好不言而喻……”
关晏勾搭着杨遂安的肩娓娓道来:“人生不求大功德,能有这么多人对我好,已经很幸运了。”
可面具之下的眼红嫉妒、冷热嘲讽,又有谁知道?
天边的漫光顷刻间消失,寒夜来袭,狂风怒卷走关晏的身躯,留下肩上的手依靠缠绕杨遂安的肩,渐渐,那只手扭曲成藤蔓,分生出带刺的茎叶,直奔他的脖颈——
“我那么信任你,可你却处心积虑要我死!为什么要害我、啊?为什么要害我?!”——
——“杨遂安!”千钧一发之际,岳升的怒吼徒然将他拉回现实世界,“你还在犹豫什么?跟我这么多年,我还会害你不成?!”
杨遂安霎时清醒,摇头拒绝:“不,这不可能,具体原因明明只有周局知道,明明只有周局知道!这些话我当做没听见,你以后也不要再提,过去就过去了,我什么也不记得!!!”言尽便转身要走。
“慢着!”岳升出声制止,急得站起身要追出去,不料被桌脚半个趔趄,“难道你不想找回他的头颅吗?好,退一万步来讲,他的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杨遂安,任何人都可以不去追溯他的死因,唯独你不行!你要是有点良心,就不该直接了当拒绝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要是有点良心……
自从上头以保护剩下人员为由明令禁止调查此事,杨遂安私下用了多少人脉、资源,他自己都快记不清了。当初的努力付之东流,还不是拜岳升所赐?强制他停下的人是岳升,逼迫他合作,再次调查这件事的也是岳升。杨遂安仿佛一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呼之欲来,呼之欲去。
“好。”杨遂安打从心底明白,今天要是不答应,怕是走不出这个门了———
———关晏爽朗的笑声回荡耳边,商讨计划的晚上浮现于眼前,对面身着白色大背心的男人眉宇洋气:“哈哈!等着案子破了,就可以多陪陪景皓。他总嫌我太忙,老是抱怨呢!”
——是吗?可惜关晏回不来,景皓也只能凭借他的音容笑貌活在回忆里。
杨遂安垂下眼帘,似乎想将自己从这个混沌不堪的世界抽离:“我答应你。”
岳升眼中的欣喜转眼间被阴鸷代替………
会议室。
“基本情况大家已了解差不多,任务也发到大家手机里。但我还是要提醒一番,不管有什么私人原因,都不得将案件的详情以各种方式透露给任何人、集体、组织。”杨遂安交代完侦查方向,站在贴满相片的白板前,厉声道,“只要身着警服,你们的一言一行便代表警方的态度。身为公职人员,就必须将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对得起国家,也对得起自己。”
众人噤若寒蝉,就杨队不同以往的叮嘱摸不着头脑,经年累月刻在骨子的服从压着他们的头答应。期间,一道颤音徒然响起:“那、那个……杨队,这里还少一个人。”
声音的主人讪讪举起纤手,全体目光向她看齐。苗曼秀气的脸庞“刷”地变红:“岳副早上让我通知您……X大派来一位心理学专家,和市局的嫌疑人侧写与案件剖绘项目牵线。据说还挺厉害,警方根据他的见解找到好几个隐藏极深的拆家,前后共获..2.5公斤,...0.9公斤……你们、你们都不知道吗?”
杨遂安持笔的手一顿,关于这位心理学专家,他倒是略有耳闻,许是心存偏见,不由挑刺:“人呢,没来?这般纡尊降贵,市局供不下。”
会议室内的气氛霎时凝结,刑侦一组二组的人如坐针毡,身后仿佛被钢筋刺入动弹不得。杨遂安神色不大好,草草环视一周,凌冽的目光掠过重重身影,似是要将每个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白板上将照片连接的线条犹如蛛丝,笼成一张盘根错节、繁琐无章的蛛网。文字巧妙占领期间,表诉相片的详情。
“我们的案件还是要以证据为主。”杨遂安收回视线,围绕周身的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至于心理侧写等仅靠想象而做出的……”
“仅靠想象而做出的什么?”
低沉又清晰的声音随着玻璃门的开启而传入室内。来者身量中等,体型偏瘦,乌黑长发之下是修身的白色毛衣,搭配浅棕色的格子裤,桃花眼泛泛一眨:“看来杨队对我及其专业,还是有不小的偏见。”
别看他笑脸相迎,出口的话却很直接,丝毫不给杨遂安反驳的机会:“心理侧写可在一定程度上为案件嫌疑人的心理特征、生活习性、做事风格提供理论支撑,从而缩小搜查范围,减少时间和精力的浪费。早在上世纪末已被公安部采纳。而案件剖绘,更是在梳理案情、寻找思维漏洞、蛛丝马迹等方面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
许离抬手一推金丝眼镜,仔仔细细上下打量杨遂安,不怀好意道:“鄙人以为像杨队这种年纪轻轻便风靡公安内部的业界精英,会更重视其作用。”
他的五官精致如琢,气质妩媚又不失英气,眉宇间流露出风情万种,细眉下那双细长的挑花眼,勾的人魂不守舍。高挺的鼻子,玫瑰色的薄唇。
眉眼如画,肌肤胜雪,俊美仿若女子,风姿绰约。
杨遂安不由得一愣,深黑色的瞳孔泛起煜煜闪烁的精光,睫毛轻颤,嘴角微微抿着,一时间竟忘了要说什么。会议室内的人默默注视发愣的老大,心想:这位心理学专家长得真好看,连杨队都被俘获了。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许离见他们不说话,主动打破僵硬的氛围,“杨队,好歹给我个回答。”
“……绣花枕头。”杨遂安低声骂道。
孙嘉烨偷偷瞄许离好几眼,似乎看不够。许离轻易捕捉其目光,却懒得理会,自顾自地走到杨遂安身边,嘴角勾起:“就当是杨队对我容貌的认可了。”
周围的氛围充满静谧,鳞次栉比的高楼林立透过窗户映入眼帘,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各色行人匆匆走过,如交响乐般的人声活力四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过的很慢,让人感觉宁静而舒适。
杨遂安偏过头对上许离笑意吟吟的双眸,嘴角不悦下压,双拳紧握蓄势待发:“我夸你了吗?”
气氛宛如一根紧绷的细铉,众人大气不敢出。一边心疼许离,又担心杨遂安将怒火转移至自己身上。
他的言语似一把尖锐的匕首,然而许离没有生气,甚至像没听见杨遂安的话,眼底除了戏谑什么也没有,悠然自得:“可以当作是。不过老实说,我并不在意你们的看法。”
杨遂安冷冷“哼”一声,心中不可置否:那是因为你已经吃过太多来自颜值的红利,自认清高嘴硬犟着不肯承认罢了。
“随便你。”杨遂安扭过头,周遭不好惹的气质聚集起,站起身的他明显比许离高了快一个头,体型的悬殊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既然要和刑侦队一起工作,希望你可以按照我们的规矩办事。做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合作伙伴。以前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臭毛病改掉,一个大男人脆皮成这样,苗曼都比你有力气。”
莫名躺枪的苗曼心头一梗,大脑里的小人以泪洗面:老大你说他就说呗,还拉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