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达和魔达是一对双生子,海达是哥哥,魔达是弟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虽然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二人性格天差地别,大的温文儒雅,小的跋扈放纵。
小时候,海达曾因为管住过魔达收到很多小朋友的敬仰。他们很多时候会偷偷塞给海达一些小零食让他替他们教训一下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家伙。
奇怪的是,魔达天不怕地不怕,老师父母一个也不放在眼里,唯独对这个哥哥唯命是从。拎着他的耳朵把他从教室里拽出来这件事谁都不敢想,海达却让这幅情景成为了海萤小学最靓丽的风景。
叛逆期来的猝不及防,这是海达想不到的。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和弟弟一直这样“和平共处”下去,没想到,高中之后二人的每一次交流都是在争吵中产生。
“我说没说过,这是我自己的人生,不需要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自大狂来插手!”
魔达撂下这句话,转身回了房间紧紧摔上了门。
海达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两只手紧紧攥着,抿紧嘴唇。
活像个犯错的小孩。
“你弟弟…他就那样,你别放心上。”
父亲的安慰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海达头一次觉得,弟弟离自己已经这么远了。
以前那个,虽然叛逆爱顶嘴,却很缺乏安全感,必须贴在自己身边才能睡个安稳觉的弟弟去哪里了?
他记忆犹新,那晚魔达做了噩梦,半夜就偷偷溜到他的房间,轻车熟路的掀开他的被子,拿着他的手抽抽嗒嗒的抹着自己的眼泪,在黑暗里蒙着自己的小脸,傲娇又脆弱的捏着哥哥的衣角,任由哥哥把自己搂进自己温暖的怀抱。
日子不咸不淡,不快不慢,转眼间二人退去了青涩稚嫩,在父亲的眼里,两个孩子身材都高挑苗条。只是魔达才堪堪超过海达的肩头,却极其厌烦哥哥摸他的头。
魔达一个人呆在宿舍里,他平日不回家,和家人也不怎么联系。母亲走的早,父亲平日忙于工作,虽然现在快退休了,也不会天天捧着手机短信轰炸儿子们。这倒也合了魔达的心意,乐得自在,清闲。
他今年读大二,在一所外省的大学进修音乐。高考完报志愿的时候父亲把两个儿子叫到一起,希望他们能报同一所学校,就算不是,也要离得近些,兄弟之间也有个照应。
魔达终归是个有主意的,嘴上说的好好的,转天就改成了北方的一所大学,别说火车,就是坐飞机也要个四五小时。把父亲气的高血压都犯了,还是海达贴身伺候了两三个星期才捡回一条命来。
他抱着薯片坐在椅子上,平板播放着当下流行的电视剧。突然只听“丁零”一声,电视剧被中断,他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抬手删除了那条信息。
【哥:吃晚饭了吗?】
他揉揉肚子,好像也确实有点饿了,打开外卖软件,想了想,点了一份炸鸡,又加了一杯冰可乐。这可是真撒欢了,在家老头不许他点外卖,在外面可是放开了吃。
三下五除二啃完了炸鸡,几口喝了冰可乐,魔达习惯性吮吮手指,反应过来,似乎怕被谁发现,飞快的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手。
“怎么又想到他的…”
他小时候,母亲走的早,父亲是个传统养生人,不会给孩子们买太多油炸之类的零食。那次还是他和海达过生日,海达舔着脸皮去求父亲带他们吃一回炸鸡,他才第一次尝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那天在快餐店狼吞虎咽的吃完后,幼小的他还不舍得那点油滋滋的香味,抿着手指似乎想要再吃一份似的。
他摇摇头,他不是个多情的人,更是个不服管的主子。小时候父亲给他辅导作业,被气的高血压发作差点进急诊,还是海达在中间给他们调和,父亲才原谅了这个小儿子。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哥哥的。
他第一次因为成绩骂自己的时候,还是他学着父亲严厉口吻教育自己的时候呢?
他不耐烦再想,关了电脑爬上床。现在是假期,室友都回家了,偌大的宿舍里只剩他一人。
夜深了他才发觉胃不舒服起来,一阵一阵的胀痛。他闭着眼,想要忽略胃里的不适。黑暗使痛觉更敏感,他认命的睁开眼睛。
“嗝…呃…”
胃一跳一跳的痛着,他伸出手摸了摸,胃部一片冰凉鼓胀,一用力就刀割一样的疼。他赶紧把手放下,半靠着墙壁坐起来,摸出手机把空调关了,缩进被窝,小心翼翼的暖着痉挛的胃。
或许是因为胃胀,他不停的嗳气。一口气上来顶在喉咙里,他胀的直犯恶心,突然肚子也不合时宜的疼起来。全身都在发冷,他头晕的厉害,眼前一片花白,他想下床喝口水,一脚踩空从上铺掉了下去,腹部不偏不倚撞上了床角。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可惜没人听得见。他费力的撩开被汗水黏在眼皮上的刘海,抬眼望向阳台的方向,外面很黑,学期时灯火通明,不时还会传出一阵“鬼哭狼号”的宿舍楼此时寂静的可怕。
他莫名感觉害怕。
他尝试着平稳自己的呼吸,蜷缩起来双手抵在腹部,好疼,这是他心里唯一的念头。
胃疼,牵扯肚子跟着一起疼,他感觉自己的胃里被堵上一大块冰,搅得他腹部冰凉一片。他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一阵眩晕,他掌心湿漉漉的,头晕目眩,胃里不停想上翻滚的气体刺激的他眼里不停流泪。
“唔…呃…”
他跪在地上,夹带着血腥味的呕吐物熏得他不停干呕,一只手强撑着身体,好让自己不至于狼狈到倒在秽物之中,另一只手死死捂着肚子,原本熨烫平整的衬衣此时已经褶皱不堪。
“好痛…怎么办…”
他把自己整个蜷缩起来,腹部的疼痛更加剧烈,眼泪不受控制的流淌。
“谁能来救救我…”
可真是像个小孩,孤独无助的蜷缩在原地呜呜哭着,祈祷上帝能怜悯他。
但幻想终归是幻想而已,空荡荡的宿舍楼,宿管今日也请了假,门口的保安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的站岗,哪怕有,魔达都怀疑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寝室,更别提挪到宿舍楼门口。
他绝望的想着,今天只怕真的没人能来救他了,身边没有人,就算父亲和哥哥知道了,也不可能在今天之内赶过来。
肚子继续咕噜噜的叫着,肠子不安分的绞着,他扶着书桌的沿坐在地上,双手插进腹部,他没力气去思索到底怎么揉才能让肚子和胃都舒服一点,刚刚吐了,胃里痉挛好一些了,但肠痛愈演愈烈,要肠痉挛的架势。
他心里一抖,没人知道他不怕胃疼,但很怕肠痉挛,以前一个人犯多少次胃病吃点药喝点水就过去了,但肠痉挛不同。其实说白了也算阴影,刚上高一的时候和他哥吵架,吵得特别凶半夜就犯了肠痉挛,他死要脸还不肯和家人讲,硬生生挺到第二天早上,痛了一宿。
没人知道那个夜晚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突然特别想哭。
这种身边有人陪着,却孤独的长大,明明身边什么人都有却没人在意他的感觉太难受了。
“好疼…啊…救命啊…”
他双手在腹部胡乱揉着,疼的脖子上青筋暴起,额头冷汗涔涔。乱动时脑袋磕到桌子掉在桌上的手机掉了下来,他疼的意识模糊,下意识发给了通讯录置顶的人。
“好疼…救救我…求求你…”
海达接到微信的时候是很意外的。
其实打开他的微信聊天框,构造很简单,几个聊得来的同学,老板同事,他长魔达三岁,今年已经开始实习,虽然微信列表里重要的人越来越多,但他的置顶一共就那么两个。
父亲,和弟弟。
其实打开他和魔达的聊天框,清一色绿色的泡泡,偶尔夹杂白色的小短句。
上了高中后,弟弟很少主动联系自己,海达是知道的。
他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点进聊天框。
语音?还是长达十秒的语音?这是海达没想到的。
一点开,里面传来粗重的呼吸声,海达心里一沉,脑里竟然开始各种猜测。
弟弟怎么了?
“好疼…救救我…求…你…”
不知是不是因为信号不好,那边声音断断续续,海达的心沉到谷底,他凑上去想听清,突然“咣当”一声,好像是手机被摔了。
“弟弟…”
海达慌的不敢再想。
他赶忙打了车往弟弟的大学赶去。他瞒着所有人,偷偷搬到了弟弟所在的城市。在那里租了公寓,偷偷的陪他。
在他心里,弟弟还是那个嘴硬心软的小可怜啊。
他清晰的知道弟弟所在的位置,和保安大爷“友好交涉”后,他不想等电梯,迈着长腿一溜烟跑上楼梯。不知道是不是魔法,平时体力不佳,中学跑个一千米都会累的半死的他,爬九楼的台阶竟然那么快。
“魔达!”
他看到了让他血液凝固的一幕。
弟弟倒在地上,身侧是还没干透的呕吐物,夹杂的鲜红的血,魔达哪怕晕倒在地,手也紧紧捂着肚子,海达想给他换件衣服都换不了。最后还是扒下自己的外套给弟弟穿上,一路狂奔到医院去。
“小伙子,这么年轻可不能糟蹋自己啊。”
海达看着眼前面色阴沉的医生,心里难受的要命。
“这么年轻,还在念大学吧。就作出了慢性肠胃炎。你们做家人的都不知道吗?”
“那…我该怎么办”医生似乎也不好为难眼前的人。“先去办住院,然后等着挂水。人醒了记得叫护士。”
海达机械而麻木的走来走去,办理手续,交定金,又忙着给弟弟换病号服,直到一切都安排好,他坐在床边,细细端详那瘦削的脸。
弟弟瘦了好多。
他突然的觉得自己真该死。
三岁的时候,父亲抱着自己,月子中心,母亲拉着他的小手,和摇篮里弟弟的手握在一起。
“弟弟?”
年幼的他口齿暂且不清,凭着母亲教他的发音呼唤着这个小家伙。
“对,这是弟弟。”母亲一手搂着他,一手抱着弟弟,轻声说道。
他从此拥有了一种名为爱的神圣情感。他会在弟弟哭泣时陪在他身边,拿自己的玩具逗他。会在弟弟生病时默默哭泣,甚至恨为什么生病的人不是自己。
现在弟弟过得不好,他也萌生一股罪恶感,弟弟过得不好,他也觉自己不配过得很好了。
哪怕,他曾那么厌恶自己呢?
不安和恐惧吞噬他了。
“呜呜…妈妈…妈妈你在哪…”
雷雨交加的夜晚,他曾这么哭过。
“哥哥不要哭…”
他惊叹于孩童的聪慧,母亲过世时弟弟才刚满两岁,说不出太多的话,连一句“爸爸”都说的口齿不清的他那天流畅的安慰了哥哥。
思绪回笼,床上的人似乎醒了。
魔达这一觉睡到不安稳,他总感觉空落落的,晕倒前一刻甚至还虚妄的想要抱住什么东西。
直到那相连的血脉让他清醒过来。
“哥…”他嗓音嘶哑。
“别说话。”海达拿起一旁的水杯,插了根吸管喂他喝水。
紫色的,哥哥对自己还是那么了解啊。
“哥…我肚子疼…你给我揉揉…”
海达其实有那么一秒的错愕,初中开始,弟弟就开始厌恶肢体接触,甚至不再愿意和他共用一个房间。他还落寞过两三天。以前和自己形影不离,去哪里都要牵着手的弟弟去哪里了呢?
有时候,我们不应该惊叹于身边的人成长的太快,而是自己在和他们的相处中,变成了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停留在他们的某一瞬间。
他笑着把手伸进弟弟的被窝,抚上那冰凉柔软的腹部。
“揉一揉,痛痛都飞走了。”
魔达罕见的没有反驳,闭上眼睛,好像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他还能牵着哥哥的手,到处跑着玩,晚上偷偷溜进被窝,等着哥哥来抱自己。
“哥…”他在梦里柔软的呓语。
海达没说话,只是温柔的笑着,轻轻抚摸着弟弟软乎乎的头发。
一声哥哥,困住了我的一生。我从未想过,我那么理性一个人,有一天,会对另一个生命的健康,快乐与否牵肠挂肚。
可我,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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