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靠岸

这是李彩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清别墅的全貌：

冷清，空旷，没有生命的气息

她跌跌撞撞的进来，又跌跌撞撞的离开了，经过门口时，李彩领看见一个女孩，她眼神空洞，被人架着胳膊带进来：

那是一年前的自己

擦肩而过之时，她们目光交汇，一个无助，一个狼狈，李彩领无声的对她说：

你会出去的，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

声音从楼上响起：电话接通了，别墅的门口，幻影消散，现实世界在眼前重启搭建：

世界搭建完毕，请按F键逃离

李彩领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曾经锁住她的那扇门：

那里关着她的青春，现在，她要去找回来

彼时正当黄昏，月色微凉，仲夏未央，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或许清晨刚下了雨。通往城镇的小路上，李彩领全力地奔跑着，混着泥土的雨水被溅起，争先恐后的落在裙摆上

她穿着纯白的连衣裙，裙摆像狐狸尾巴一样在身后飘摇

不久前，申留真打开她的衣柜左看右看：明明都是清一色的白，她却最喜欢这一条，执意要李彩领穿上，说配着雪山一定很好看

不知道跑了多远，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只知道回头再看不见那别墅的影子了，李彩领才敢停下来喘口气。她提着裙摆左右转了转圈，发现裙子的下摆早就沾上星星点点的泥点

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尘不染的房间，房间里是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连衣裙……李彩领在这间屋子里呆了太久，以至于她都快忘记她的青春本就斑驳，本就千疮百孔

李彩领突然觉得，白裙上的泥点反倒没有那么碍眼了：

它至少让自己沾上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醒了没……还要再思考一会儿吗？”

思绪被凭空出现的声音打断，李彩领这才回过神来，四处张望着寻找声音的来源：

申留真靠着一棵树懒散的站在不远处，一只手随意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个袋子，她依旧是背着光，夕阳给她勾上了一层金边

光里站着的人动了动，开口便是无奈的语气：

“小姐，咱们一会儿再怀旧好吗，再不走太阳落山了”

……

申留真早就到了，她把李彩领陷入沉思的过程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觉得好笑：

明明是逃离了束缚，这要换作她得是做梦都能笑醒的程度，怎么被李彩领搞得这么伤感

她发现李彩领就这么站定不动了，耐着性子观察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天，实在是没忍住出声打断了她

“抱歉”，回想了下自己刚刚的举动，李彩领的脸颊迅速爬上一片绯红，“我耽误了多久？”

“也没多久，你就转了两圈然后站着不动了”，申留真漫不经心的挥挥手，突然凑近，有意逗她一般的扬了扬下巴：“咋啦，看见鬼啦？”

“没，裙子脏了……”

申留真绕着她也转了一圈，装模作样的提了提裙摆仔细端详，良久后出声：

“没事，很漂亮”

很漂亮…… 这个回答实在是让人想入非非，李彩领愣了一下，还没来及开口，申留真笑出了声：

“我说的是你”

“很漂亮的是你，配雪山很美的也是你”

风停了，雨也歇了，因为我的全世界都在听你说话，夏天雨夜的热烈惬意，我希望和你一起经历

申留真留着一头齐肩的短发，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和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亮眼。她毫无保留的冲她笑，随手把挡眼的刘海往后撩，掀起好看的弧度，她笑的大方，肆意，比身后的夕阳还要张扬

有那么一瞬间，李彩领觉得自己的心脏一定是漏跳了一拍，不然，呼吸为什么突然乱了阵脚呢

……

所幸太阳下山前赶到了码头，李彩领告诉船主，她们想去东京

船主是一个饱经风吹雨打的老人，面色黝黑，身形佝偻，他看了看面前的女孩儿，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带她上了那艘破旧不堪的渔船

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怎么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李彩领推开船舱的门，吱呀一声，舱内舱外面面相觑：

船舱内蹲着四五个孩子，看上去和她年纪相仿，目目相对时，他们的眼神中透着疲惫和不安，远没有她那样淡然

船主告诉她，这些孩子都是县中的，考不上高中，又没有证件，只能偷渡到外面去做工谋生

李彩领沉默了好一片刻，才拎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走到一个角落坐下：一袭白裙，让她在他们中间格格不入，她只能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像一株在潮湿处生长的百合

短短半天的时间，李彩领经历了她前所未有的疲惫，她把脑袋埋进臂弯，想着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然后就是开船时马达运作的声音，海浪拍打船舱的声音，少年们低声交谈的声音……这一切都在困意袭卷大脑的一瞬间烟消云散。李彩领闭上眼，在摇晃的船舱里沉沉睡去

幸运的是，在这个年代，规矩都是若有似无的，就像校园霸凌也会被默许，就像没有证件也可以出去闯闯

再睁眼，光线就远没有之前的昏暗了，只不过阳光被厚厚的玻璃阻挡，船舱内依旧潮湿逼仄

李彩领只觉得浑身酸痛，一转头又忽然发现，自己睡在申留真的肩膀上

“醒啦”

申留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懒散，不过这次李彩领觉得，这个声音让人无比的安心

“嗯，辛苦你了”，李彩领身子坐正，伸手捋了捋头发：“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关于申留真手上的袋子，她从昨天就想问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

“你的日记本，还有一些从你爸妈那儿拿的钱”

哦，日记和钱……哎？

李彩领反应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对，突然坐直了，一边慌急忙慌地往口袋里摸，嘴里还一边念着： “我的日记……”

申留真看着面前这个连眼没完全睁开的人，没忍住笑出声，她从袋子里拿出日记本，在李彩领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

“都说了在我这儿了”，她看着面前一脸疑惑的李彩领，哭笑不得：“我就知道，你光顾着跑了肯定忘了带，所以早就拿走了”

“以为你很赶时间呢，没想到你还有空在半路伤感一下”，申留真无奈的耸耸肩

这句话一出，昨天的回忆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李彩领低头不语，耳朵却悄悄泛了红

“谢谢你……”，她从申留真手里接过本子抱在怀里

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人，申留真还想说些什么，船身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吵杂的人声伴随着舱内的窃窃私语传来

船，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