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檀健次水仙｜假如顾昀在民国给陈纫香当金主

二十分钟后，顾昀卧房。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一曲唱罢，顾昀又漫不经心地让他继续自由发挥。

“次日清晨，辞别老诰命啊……“

一折《西厢》，一唱就唱到了筋疲力尽。

榻上听戏的人丝毫没有让他停下来的意思，陈纫香悄悄往那边瞄了一眼，沈易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欠着身子在顾昀耳边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着什么，说得顾昀笑意渐深，愈加享受。

陈纫香一咬牙，躬身谢幕，长吁一口气，紧接着又换了《西厢》：“次日清晨，辞别老诰命……”

“纫香。”顾昀的声音陡然响起，冷得让人害怕。

“去书房里帮我磨一下墨，我给你的房间提块匾。”

这位大主顾的脾气还真是阴晴不定，一早起来恨不能把人给生吞了，这会子又要给人赏块匾，陈纫香怕一句话说错，有把人给惹毛了，只好低声道了谢，转身跟顾昀去了书房。

书房里。

顾昀背靠椅子，抱肩看着陈纫香修长白皙的十指在极有耐心地推着墨块儿转圈，十指尖尖，透若葱白。

“纫香。“又一次被猛地一叫，陈纫香手下一顿，又听那人道：“我是真心爱你的戏”。

顾昀说罢，提笔，又缓缓地落在宣纸上，看不出脸上什么表情。

“从长春皇帝行宫的寿宴，到北平庆泰戏楼的擂台，我每一次见你，都见你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每一次对上你的眼，都觉得，前一世，你该是我的。”

牌匾颇大，一时墨不够了，顾昀搁笔，突然改了话题：“西洋鬼子的些什么学者都讲说，如今的中国，不再是什么天朝上国了，这里的大部分人，盲目、落后、愚昧、自以为是”。

顾昀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又说道，我固然每次看见听见都愤而慨之，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们说的对。我之前常常不知道我真正应该做些什么，多年来奔波于四方军务，几载碌碌，满街狼犬，依然如故，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坚持下去，还是该识点儿时务，及时止损，做个胸无大志的闲适小人，我不想那样，可我坚持下去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家国？为了一个怎样的家国？无数仁人志士前仆后继，我们的中国，又几时能够光明？我一日日的在明面上和身边人插科打诨，对于时局战事，一律乐观得没心没肺，可是自个儿打心底里，却是古井无波，不抱希望，一次又一次地心如死灰……

陈纫香本以为顾昀只是工作不顺，想找个人抱怨抱怨，可没想到他会和他聊这么大义凛然的话题，他说的这些，陈纫香从来没有细想过，他每天只是想着，他能够在这乱世中养活母亲，就已是万幸了，因而日日麻木地作着舅舅的工具……

墨磨好了，陈纫香轻轻地将砚台往顾昀面前一推。

顾昀再次提笔，接着道：“直到我见过了你的戏，见过了你的人，我就那么望着你，望着你在台上嬉笑怒骂、顾盼回眸，说不上来的风月无边，那时候我就在想，总还是会有希望的，只要我能护住你们，只要我能护住你们这些在台上坚定地重现着曾经的中国风华的伶人、这些牵着黄牛在一片薄雾中缓步迈进谷雨的农人、这些毁家纾难、实业救国的商人、这些留洋海外，而后又投身祖国救亡图存的读书人……只要我能护住你们这些平凡、渺小，却又默默地为这个国家带来美好的普通人，我们的国家，就一定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陈纫香陷在顾昀的话里，许久才反应过来字已经写完了。

嗯……听君一席话，名伶变文盲。

这是两个……什么东西？这俩字儿什么意思啊这是？

“虫二”（民国繁体软笔字“虫”字在现有字体上多一撇，该处借用古体“虫二”谜面的解为“风月无边”一典故）宣纸上劲道端正两个大字。

陈纫香十分窘迫地在顾昀边儿上杵着，一声不吭。

顾昀轻轻一笑，双手掀起宣纸道：“这是个谜语，我让沈易拿去刻好，什么时候猜出来了，什么时候到我这来取匾，算作奖励。

“得了”顾昀把宣纸合上，扭头冲陈纫香道：“陈老板，您也别成天拘着自个儿了，擂台的事儿，我拉您一把，不为别的，一来呢，明眼人都知道，您自身本事上，从来都没有什么大毛病，吃亏就吃亏在了有个混帐舅爷拖累着您，我得了您，还是件风光无限的幸事呢。陈老板是京城名角，一张戏票，可遇之而不可求，顾某还望陈老板，切勿妄自菲薄，。二来呢，顾某此举，实是怀揣私心从前硝烟战场上几遭烽火，回到家里冷冷清清的，一身伤口，更深夜寒，我又是秘密行事，实在是舍不得惊动家中老仆——更不敢，他们自幼照看我长大，如今年纪大了，更是受不得我这样刺激，我留您在府上，，无非是想着以后阎王地府里走过几遭，回家后，还能看张笑脸儿，顾某这前途迷茫的卑贱半生，便已是足够了。所以……还望陈老板，千万珍重自己，方才不辜负顾某，一片心意”

顾昀一声轻笑，收起眼底失落，抬眼望向陈纫香：“刘妈这会子应该做好午饭了，饿了一上午，去餐厅把饭吃了吧，不许去厨房吃，也不用等我，吃完饭……好好休息，沈易应该已经收拾好了”

与君远相知，不道云海深。陈纫香被顾昀一番话给感动得七荤八素的，此时一听让他去吃饭，还有些愣愣的，他红着眼圈茫然地抬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欠身，抱了抱拳出去了。

这天中午，某只小兔乖乖地吃完了饭，和刘妈道谢后老老实实地回房睡午觉了。惹得刘妈一阵感慨，自家小孙孙要是能有小陈少爷的一半也就好了，十六爷当真好福气，也不知道从哪儿捡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