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完液从急诊室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贺峻霖拖着步子跟在严浩翔后面走的很慢。
严浩翔没让公司配车,公寓离公司很近,走路加电梯十分钟就能到,遇上商业应酬一律都由常安负责开车接送。
C市不负不夜城和娱乐之都的盛名,凌晨三点的网约车一分钟之内顺利打到。
秒针在12点钟方向短暂停留,严浩翔看了下手表,这下节奏巧妙合拍,这点细枝末节的强迫完美闭合,他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他放慢脚步,贺峻霖却依旧没跟上来,他转头望向身后,贺峻霖应声抬头,两人目光顺势对上。
严浩翔停了脚步,却没走近,“腿软还是不舒服?”
哪样都有,生理盐水只能防止脱水,并不能饱腹,他晚饭随便点的盖码饭,吃过两口嫌油腻没有再动,这会儿饿的心头发慌,尤其是意识清醒地饿肚子更加难受。
对上严浩翔得提问,他下意识地不想撒谎,可眼下这种情况,承认只会令自己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沉默是无言的反抗,他惯学不会低头,只希望严浩翔能掉头就走,他自己一个人还好些。
严浩翔无奈叹气,迈步走到他身前又转身蹲下,“上来。”
贺峻霖又一次感到难堪:“不用,我自己能走。”
严浩翔却问道:“三分钟能走到马路边吗?”
答案显然易见,严浩翔说:“打的车还有三分钟就到,如果可以,你就自己走。”
贺峻霖并不想矫情,“你可以先回去,我自己可以打车,谢谢你。”
说话间,时间已然过去一分钟,严浩翔说:“还有两分钟。”
他又说了声“谢谢”,小心翼翼得趴在严浩翔背上,他并没靠的太近,身体悬在半空,手指握成拳半扶着。
这种姿势严浩翔要耗费更多的体力,他明明清楚却依旧坚持。
严浩翔没有多说,手臂抄过腿弯却没扣住,堪堪用手肘处贴住不让人腿乱晃。
贺峻霖后知后觉的难为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见面以来,他总在说,[谢谢、不好意思、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严浩翔脚步一顿,用力往上颠了下,防止贺峻霖从背上滑下来,“嗯,我知道。”
他步伐迈的又快又稳,和以前一样,只是身高不能和以前相比。
严浩翔没来得及回家,身上穿的仍旧是上班时的衬衫,他一年四季都是长袖,袖口翻褶上来,连他惯用的黑金中古袖扣都被遮住了。
臂间是鼓胀有力的肌肉,线条勾勒出雏形,肌群下的肌理都能一一描绘,贺峻霖老毛病又犯了,摇头不作他想,只当自己是职业病作祟。
他手扶着严浩翔的肩膀,说:“医药费和车费以及你今晚损失的时间成本可以列给我一份清单,让你的助理送到我的书店,麻烦了。”
严浩翔走到马路边,他早已提前记好了车牌号,司机却没能按约定的时间过来,他莫名有些烦躁,“只有时间成本吗?”
贺峻霖愣了一下,被他问住,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严浩翔把他放下,等他站稳了才说:“今天书店开门吗?”
贺峻霖自己当老板,这个自由度还是有的,不过今晚这一折腾,今天十点能不能准时开店门倒不一定,他摇摇头,“应该不会。”
“那就明天。”严浩翔一锤定音:“明天十点,清单会准时送到你的书店,请勿必分毫不差地打到我的账户上。”
“好。”他刚一点头,司机就在这时到了。
“咕……”
肚子不合时宜得叫唤,夜间起了点风,四周静谧无声,这一声称得上相当突兀,且社死。
贺峻霖面色如常,他强自镇定,耳后却红了一片。
马路边的左侧摆了个冰粥的小摊,严浩翔望了过去,司机打了电话,他没急着接。
贺峻霖只好对着路边的司机招手,“是这里。”
电话被司机挂断,贺峻霖跨下台阶打开车门,对于严浩翔的眼神示意只剩无措:“不用,走吧。”
严浩翔没上车,“如你所说,时间成本很有必要,现在取消车辆需要支付违约费,你自己的身体自己负责,别人确实管不着。”
他在生气,贺峻霖当然明白,他又一次自作多情,这一次却体面的回以微笑,“好,我明白。”
他坐进车内,严浩翔随后也上了车,他向司机报完尾号,又说:“后排不用开空调,我们开窗就可以,谢谢!”
这点体贴被贺峻霖刻意忽视,他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累是真的,更多的是他无法处理眼前的发生的状况。
以前严浩翔生气,他尚且可以没皮没脸的贴上去,现在他却只能沉默以对,逃避是他目前最适用的办法,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严浩翔的“原则”无人可破,他尽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以前的事情。
小学的孩子还在争执谁和谁最要好的阶段,他在同桌的磋磨下画了幅画送给她,前排的男生不乐意了,趁午休的时间撕了他的画。
他一气之下动了手,最后艰难胜出,前提是忽略他印了五指印的脸和被铅笔划破的手指。
严浩翔和他不同校,司机顺路过来会先接严浩翔,再接贺峻霖。
事后叫家长的环节贺峻霖并不害怕,父亲忙着各地开画展,母亲也忙着各地舞台剧的巡演,他的童年鲜有束缚,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各自忙工作的父母没空来找他麻烦。
也是在他八岁那一年,严浩翔在贺家充当了他“家长”的角色。
班主任对贺峻霖的家庭多少有些了解,他倔着不肯认错,严浩翔就在旁边一直等,僵持间他忍不住了,不情不愿说了句:“对不起。”
对面的男生洋洋得意,大抵是有父母撑腰,而严浩翔一个十岁的小孩自然不足为惧。
严浩翔面目冷静,说:“你还没说对不起。”
就真实情况而言,他要比贺峻霖惨烈很多,乳牙掉了两颗,脸也被抓伤了,他的对不起不像贺峻霖一样敷衍,却更像是有人撑腰后胜利的炫耀。
“不诚心,我没听到。”严浩翔比贺峻霖想象中的更加咄咄逼人。
男生的母亲不乐意了,被一个孩子逼成这样更是前所未有,“哪来这么没教养的孩子,你们家父母是没教吗?我要告你们。”
她试图用声音气势来压制严浩翔,严浩翔却不慌不乱:“首先,我们很有教养,他先动手撕了贺峻霖的画,没教养的是你们,其次,我们的父母很好,轮不到你来做批判,最后,欢迎你去法院起诉,我们也一样,同样,校方也应承担相应的责任。”
这番话从一个十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称得上相当的炸裂。
老师们秉持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闹大了更是对自己和学校都没好处,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解。
男生的母亲还在哭诉,试图引起过往其他家长的同情,“我孩子的牙齿都被打断了,伤的这么重,还要被你们这样欺负。”
严浩翔不留情面,“他在换牙,随便碰一下就会掉,贺峻霖不可能打的断,实事求是没欺负你们,按照你的逻辑,他还是画家的手,真伤了,你们赔不起。”
最后的最后,贺峻霖一脸懵的跟着严浩翔回了家,等反应过来,他弯腰大笑不止,“他们肯定气死了。”
严浩翔淡淡移了视线,“我不会替你隐瞒,真问起来,你最好还是主动告诉叔叔阿姨。”
“知道了。”贺峻霖一脸无所谓,却发自内心的夸奖道:“严浩翔,你好厉害。”
出来的时候贺峻霖没在意,打斗中腿撞到了桌角,走路一瘸一拐的生疼,司机没送进院子里,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
严浩翔适时蹲下腰,贺峻霖也不客气,趴在他背上双手搂的很紧,“严浩翔,你今天好厉害。”
严浩翔:“你说过了。”
贺峻霖不高兴了,“夸你还不好。”
他一路抱怨:“我腿疼,手疼,脸也疼,他太胖了,压着我全身都疼。”
“嗯。”
贺峻霖没空计较严浩翔的冷淡,“严浩翔,你说我是画家的手。”
严浩翔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贺峻霖很高兴,从小夸他天赋好的比比皆是,他唯独只在父亲那里碰过钉子,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认可都没有过。
他一向自傲,而严浩翔的认同就如同久旱遇甘霖,那点久违的空缺都被补齐了一块。
“是,我的手最厉害。”贺峻霖说:“我给你画一幅画吧,严浩翔。”
他早已过了轻易脆弱的年纪,这些年过的不好不差,但总体上日子也算过得去。
针头刺穿的手背轻微肿起,青了一片,碘酒抹上消了毒,又青又黄,在贺峻霖看来是很糟糕的配色。
太丑了!
他缩在车后座的角落没有出声,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对严浩翔说出口的抱怨。
他没骗人,是真的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