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雾山篇 山顶

「或许是理所应当，山上什么也没有」

*

想要正式成为斩鬼人，成为鬼杀队的一员的话，在接受完鳞泷左近次这样的培育师的培育之后，还需要进行一次最终选拔。

最终选拔位于藤袭山上，山里会有被鬼杀队捉来的实力弱小的鬼。像伊吹清子这样的人们需要在那满是鬼的山上活过七天，活过后才算通过选拔，正式成为队员。

选拔每年固定时间开始，参加的前提条件是得到培育师的认可。

这也就意味着在那之前的所有训练都是在为了最终选拔那七天的生死考验做准备。

“所以你准备好了？”

抵达狭雾山的第十五天傍晚，在亮着的烛灯旁，鳞泷先生侧身遮挡住明亮的灯火开口，逆光的身形挺拔。

视野昏暗下去。伊吹清子眨着眼看着鳞泷先生，心底因烛火产生的微弱恐慌被用力按下。

她点了点头。

“那就从明天开始。”

侧身吹灭烛火，木屋黑暗下去。空气中燃尽的烧焦气味与还没散尽的汤药味在鼻腔中浓郁起来，鳞泷先生的声音与这些一同传入耳中。

伊吹清子揪紧被子，心底默念着记忆中的童谣闭上眼。

*

抵达狭雾山的第十六天。

清晨时太阳刚刚翻起鱼肚白。木门被推开时刺入视野的是无法忽视的洁白一片。身子被人推了推，伊吹清子皱着眉从昏沉的无边梦境中苏醒过来，模糊的视野中隐约可见鳞泷先生的身形。

“醒醒。”大概是注意到她的睁眼，鳞泷先生站直身子远离榻榻米，回身将掀开一条缝的木门又推开了些，“开始训练了。”

突然的早起是很难受的，尤其是对这十五天来都是睡到自然醒的伊吹清子来说。这时候狭雾山上经久不散的凉爽空气起到了它的作用，脑袋迷迷糊糊的伊吹清子在掀走身上的被子时接触到冰冷的空气，一个激灵便清醒过来。

“好的！”

她慌忙下了榻榻米，踢着鞋子往外走。

培育师的训练大体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以血肉之躯对抗恶鬼进而不断打造强健体魄，一类是掌握斩鬼的刀法。掌握刀法对于现在的伊吹清子来说为时尚早，她现在的主要目标是通过长期以往的锻炼强健体魄，增强体力。

“所以第一步是长跑。”

用过早餐后再次站在十五天前她曾经爬上过的狭雾山前，鳞泷先生拢了拢自己的外袍，回过身来望着她说。

“首先我会要求你上山时保持正常奔跑的速度，下山同理。中途不会留时间给你休息。而上山这件事我只会带你大概几天，在这之后上山下山的流程会让你自己去做。”

“全程时间规范一个上午。正午之前没有回来就算做失败，失败了就继续重复，懂了吗？”

他说。

听起来并不轻松。这个形容还温柔了些，事实上以上这些内容听起来几乎就是困难重重。

狭雾山很高。这是伊吹清子第一次到这里时就意识到的事情。高耸的山体在爬到最高点时甚至会带来缺氧等一系列负面反应。而缺氧对于长时间奔跑来说是很致命的一件事。

换算说，伊吹清子要面对的不仅是对体力的高度消耗和长跑，还有海拔升高对于身体的负面反应。

但事已至此，伊吹清子也不会说什么。

“我懂了。”原地幅度很低地跳了两下，伊吹清子深呼吸一口气，“我可以的。”

“好。”鳞泷先生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在她原地蹦跳时沉默地注视着她的动作，直到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下后才发出声来，转过身去，“那我们走。”

话音落下，他右腿向后稍稍退了半步，然后身子倾斜下去。紧接着，很快速的，鳞泷先生退后的右腿用力一蹬，尘土霎时飞扬，他整个人如前几日所见那般向前前进了好一段距离。

……开始了。

伊吹清子的视野被尘土模糊，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挥扬，然而手指刚刚一动，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训练已经开始，顾不上糊上脸的灰尘向前奔跑过去。

这次的奔跑相对上次而言她稍微有了点经验。伊吹清子很清楚单凭速度她跟不上鳞泷先生，所以她不可能一味死冲。上山的路上伊吹清子一直在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与摆臂，尽量选择能抓住树干的地方跑，通过不断抓紧树干借力向前尝试降低体力消耗。

只不过远不止这么简单。因为这次上山的主要目的实际上并不全是到达山顶，记住路线也是很重要的一环。毕竟这大大有利于她之后下山时躲避陷阱与找到回去的路。所以伊吹清子在上路时不仅要留意鳞泷先生的方位，还得努力记忆周边环境。

这对于她来说是一项很艰苦的事情。

狭雾山的山上有什么？

如普通的山一般无二。四周永远是不变的绿树野草。偶尔草中会点缀不知名的野花。长着苔藓的石头是天然的陷阱，时不时出现在路上试图让伊吹清子踩上滑倒。

在这种不管怎么看都千篇一律的地方，想要记住路线可谓是难上加难。唯一简单的方法可能就是边跑边做标记，只是可惜的是伊吹清子没有可以做标记的东西，就算有，时不时停下做标记也是对她体力的巨大考验，同样也会打乱她艰难维持的呼吸节奏。

很麻烦。

伊吹清子想。

但她不得不做。

慢慢升起的太阳逐渐迸发出极为明亮的光。天空中的昏暗在尽数退去。地面之上的亮暗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明确，阴影与投在光亮处的斑驳树影也愈发清晰。视野之外鳞泷先生蓝白的衣摆在绿林里醒目异常，向前奔走时动作轻盈。

而她则截然相反。

通过借力树干的方式没多久就被她废除不再使用。原因无他，不停抓树干再用力的动作体力消耗过了会儿后就会变的巨大，这时候通过借力拽它的方式向前也冲不去太远距离反而还会让自己更累。于是她索性不在纠结于树干，只专心向前。

“……好了，到了。”

上山的路途停止。周身森林的景象被浓雾慢慢覆盖。初升太阳的朝晨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呼吸时还能闻见水汽。

鳞泷先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喘着气跑到面前，撑着树干大口呼吸。

伊吹清子感觉腰侧传来熟悉的割裂般的痛感。她弯下腰去深呼吸，头晕的厉害，耳畔还隐约传来耳鸣。

“现在准备下山。”看着她大口喘气，鳞泷先生抬头看了看来路，“别忘了时间，我只等你到正午。”

语毕，他没有多做停留。偏飞的衣角划过视野，伊吹清子下意识抬头，发觉鳞泷先生已经不在原地。

速度真的很快。

鳞泷先生的速度快到她几乎无法想象。虽然能明显感觉到比起之前已经放慢了一些，但她还是无法跟上鳞泷先生的速度，顶多用眼睛捕捉到他跑起来时带动的衣角。

而且她还是听不见鳞泷先生的脚步声。就刚才鳞泷先生说话的声音来看，鳞泷先生甚至连呼吸都没有紊乱，语调平稳正常。

“……太厉害了。”喃喃着慢慢直起身子，伊吹清子看了一眼被她扶住的那棵她曾经背靠过的树木，“太厉害了，鳞泷先生。”

然后她往前看。

山顶上，迷雾一片。明亮的日光淹没在白茫茫的雾气中反射出闪亮的光尘。

……

伊吹清子抿了抿唇。

这些天对于那名少年的好奇在心底翻涌。她在时间与少年之中挣扎了好一会，最终选择远远地呼唤几声。

“……那个，有人吗？”

平稳住呼吸，她试探性地喊话。

这个举动在这明显人迹罕至的山顶上未免过于可笑。伊吹清子试探性地喊完后便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过了一会儿后又再度开口。

“那什么……神使大人？可以这么称呼吗？”

话音在山间回响。

就好像理所当然一样，她没得到任何回应。伊吹清子停顿片刻去看毫无变化的雾气，期盼着能再次看见当时那惊鸿一瞥的身形，然而事与愿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这些天弥留的好奇慢慢被磨光。

……看来确实是没有东西了。

这里不仅是眼睛，耳朵和鼻子都没有感知到别的东西。雾气没有突然变浓，没有人突然出现在余光之中。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告诉她这里没有别的东西。

是因为需要什么触发条件吗？伊吹清子不知道。

“算了，既然没有回应就算了。”

思来想去只会浪费时间。伊吹清子摇了摇头试着让自己不去在意这件事，然后转过身去面对向下的山路。

现在最重要的是下山。

她告诉自己。

下山。今天的目的不是找人，而是下山。

而且神使如果真的有那么容易被召唤出来，那也就不是奇迹般的存在了。

她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想办法。

这么想着，伊吹清子往下走。

她寻着记忆下的路线一点一点往下走。

记忆中的路线在向下一会儿后就忘了大半。到后来伊吹清子只是凭着本能向下。她抬头看着太阳估算着所剩的时间，低下头看着被野草遮盖的小路小心向下。

雾气从身边散去，眼前的路好像有些偏转。伊吹清子有些迷茫地抬眼看了一下周边，然后试探性的向左边踏出一步。

脚底传来什么东西塌陷下去的触感。

……糟糕。来了。

伊吹清子刚刚冒出这么一个想法，身体就极速下坠。好在她是以屁股朝下的姿势落下去的，除了有些疼痛之外没有别的大碍。

“疼疼疼……”轻轻吸了口气，伊吹清子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洞口。坑洞并不深，她站起来刚好到洞口的位置。

费些时间上去的事。

这么想着，她向上用尽力气原地起跳，在跳起看清洞口之外后伸手抓住圆滑的坑壁。山上的泥土有些许湿润，她的手掌没多久就开始慢慢下滑，她只能一鼓作气地让另一只手也攀上坑壁，悬空的双腿磨蹭着泥土去找能做支撑的地方。

好在她找到了几块凸出的石头。胡乱挥动的脚踩到石块后终于算是有了个支撑点。身体在坑壁上保持住了平衡。

然后就是往上……

伊吹清子顿了一下。

随后她抓着岩壁的手使劲，踩着石块的脚同时用力一蹬，整个人向上又跳出去一段距离。只是泥土实在太滑，手掌用力之后猛地向底下滑出去，若不是伊吹清子在那之前就已经踩上了地面，身体就会再度下滑，下巴也可能会磕在岩壁上。

不敢耽搁太久，伊吹清子抽出手转移目标揪住一棵顽强的野草，拽着它借力抽出另一只手，手指抠着地面从坑洞里爬了上来。

不堪重负的野草被她拽下草叶来，秃掉的剩余叶片孤零零地晃了晃。

“呼……”

轻轻呼出一口气，伊吹清子把手心里磨的她掌心发疼的草叶放在光秃秃的地面之上，把掐进泥土里的手指收回来甩了甩上头湿润的土块。

上来了。

她站起身来。

上来了就好。

“——咻！”

然而就当她准备继续往下走时，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落下的声响。劲风席卷而来，伊吹清子本能地回头，看见一根粗壮的圆木朝着自己撞击而来。

——还有？！

“噫！”

在看清来物后，伊吹清子倒吸了一口气，刚刚站直的身子来不及反应，只能凭借本能重新趴在地上。发顶的头发被圆木擦过，头皮有些幻觉似的发麻。

太过迅速的下趴让伊吹清子的下巴还是磕在了地面上。软实的泥土做了缓冲，最后伊吹清子只是觉得上下牙相撞的有些发麻。

圆木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消失。没过多久它就又荡了回来。伊吹清子不敢动弹，感受着圆木一次又一次擦过她的发顶，发丝被吹起又落下。圆木最后慢慢停在她头顶的正上方。

“……好像停了？”

小声嘀咕了一句，伊吹清子一点一点从圆木底下爬出，然后挺起上半身看着圆木，确定它不会再动也没有别的东西出来后才站起身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伊吹清子才注意到野草附近隐藏极深的麻绳。

陷阱还真是无处不在。

这么感慨了一声，伊吹清子撑着圆木站直身子。

耳畔不再有别的东西。她小心前进了几步后才稍微放宽心向下继续走。

只是没过多久，破空声再度传来。

击向面部的石子不知从何方弹射而来，力道十足。伊吹清子虽然及时刹住车，肩膀依旧被重重击打，麻木的疼痛感遍布全身。

……果然。

伊吹清子呲牙咧嘴地捂着肩膀。

果然。果然还是够吓人的啊，下山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