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略,鳞泷左近次先生好。
请原谅弟子无端打搅的行径。只是这几日东南村有一户人家出了事端,一家人只剩下一个小女儿尚且存活。弟子告诉她若有意复仇可前去狭雾山。现下她已经出发,弟子觉得还是事先跟先生打个招呼好,给先生增事弟子很是抱歉。
弟子此行在追踪杀死那户人家后逃走的恶鬼,可能难以再寄信来。在此愿先生安好。
——前川勇藏敬上」
*
鼻腔内传来淡淡的湿漉气息。
不自觉吸了吸鼻子,微凉的空气瞬间充斥全身,冻的伊吹清子头脑发麻。她猛地睁开双眼,本来应有昏沉意识瞬间清明。
眼前依旧是一派明亮。太阳仍高悬于天空之上,彼时不是夜晚。
这个发现多少让清子安心了些。
只是她是怎么了,睡着了?
记忆的最后是无法控制的愈发昏沉的意识。唯一能解释的大概就是低血糖造成的昏迷。
“醒了?”
耳畔传来陌生的声音。
那是像是被隔挡在什么东西后似的沉闷男声。略显严肃的声线放得很低,听起来莫名带着股不怒自威。
伊吹清子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
这是她时隔三日后再度与人交谈。她对此的反应是立刻撑着微软的草地向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手掌落空矮地到达边缘,她才堪堪停下。
“……是谁?”
她有些警惕地望着坐在自己身侧的男人,身后的手抓紧细小的石块。
“老夫是鳞泷左近次。”
脸上带着红色天狗面具的男人并没有因为她的动作做出什么其他的反应。他依旧盘腿坐在那里,双手环抱。
“你是勇藏介绍过来的人吧。”
“……勇藏?”
陌生的名字。
男人的话并没有让伊吹清子放下多少警惕心。更别提不管是鳞泷左近次还是勇藏她都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要说介绍。
她短暂回忆起那个救她出来的少年。
“没听过?那我换个说法。”从她的反应中看出了她对这个名字的陌生,自称鳞泷左近次的男人换了个问句,“你是受人介绍要去狭雾山的吗。”
狭雾山。
那是她的目的地。
“是的。”直到这时才敢确定对方来路,伊吹清子悬着的心稍稍下落。她小心松开抓紧石子的手,慢慢远离矮地边缘,“我是……我叫伊吹清子。”
原来那个少年名字是勇藏。
“警惕心松懈的太快了。”
突兀地,鳞泷左近次侧过头,面具上那双黑洞洞的窟窿就这样望了过来。
“不确定对方真正来意就不要那么快因为几句话放下戒备。这只会让局面更加糟糕。”
他像是在告诫,说话的语速放得很快。伊吹清子被这急速的话语说的有些发愣,睁着眼睛看着鳞泷左近次站直了身子,拍去身上的尘土。
“勇藏说你想给亲人报仇?”
回过身看向她,他问。
“……是,是的。”
被男人一系列的问话问的有些发蒙,伊吹清子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撑着手从地面上坐起,只是身上沾染的泥土显然没那么好拍掉,她稍微捻了捻后便放弃了继续处理。
“那好。”像是对她的回应毫不意外,鳞泷左近次继续开口,“那么就跟着我走。”
“且记住,既然选择了这里,就坚定的走下去。”
语毕,不等清子在说些什么,他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回路上,朝着那条她原本在走的方向走去不再看她。
很明显的不给任何反应时间。
但是这好像并不是什么很难抉择的事,所以只是犹豫了半秒,伊吹清子就快跑着跟了上去。
“……那个,鳞泷先生。”
不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但根据他所说的话想来会是狭雾山以后训练她去复仇的师傅。不过现在一切还未下定论,伊吹清子于是斟酌了片刻后选择对对方采用敬称。
“您是怎么发现我的?”
“勇藏寄的信。”
出乎意料的没多沉默,鳞泷左近次迈着的步伐不紧不慢,“来的路上看见的。”
……可是,那样一来,又怎么确定要找的人一定是她呢?
“你很好奇?”
或许是清子表现出来的疑惑太过明显,鳞泷左近次紧跟着反问了一句,然后没等她点头便自行说了下去,“这没什么难找的。东南村往这里就这么一条路,你的模样又符合信上所写。”
“就算不是,对于昏迷在路边的人,老夫也不会放任不管。”
依旧是低沉的威严语气,说出的话却载着明显的善意。
……好像是一个很好的人。
悄悄朝旁边那张严肃狰狞的天狗面具投去一些目光,伊吹清子想。
明明面具乍一看是很凶狠的模样,为人却截然相反。或许面具本身是用来遮挡内在的温柔展现自己更多的威严起到震慑作用也说不定。
“那个,鳞泷先生,我昏迷的原因是什么?”
跟着鳞泷先生亦步亦趋地往前走了一段路后,伊吹清子思索着问。
她是真的很好奇,虽然还有担心自己存在什么未知疾病的意思在。
“低血糖与多日未曾休息带来的疲惫。与其说是昏迷倒不如说更像是过度疲惫的昏睡。”
鳞泷先生好像有问必答。至少现在是这样。
但紧接着说完后,他的脸稍微侧了侧,好似在通过这种方式去看她,“路上没有去借宿?”
有些意外的问句。
“没有……因为担心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她回答。
“这样。”好像只是单纯地问了一声,他点了下头,随后便不再开口,也不去多解释什么。
对方没有说,她也不太好意思问,话题就这么无果地结束。
间断的鸟鸣再次响起,扑簌翅膀的声音叠加着树叶的沙沙摩擦声在这段沉默中格外醒目,配合上透亮的蓝天与不停止的向前步伐,伊吹清子总有种莫名的即视感。
她找不到形容词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有些许的恍惚,就好像在踏向不知处的未来。
……这么说起来,好像就算鳞泷先生找到了自己,他们还是得走上一天半会才能到狭雾山。
所以这么去看的话,鳞泷先生的到来只是单向于她的好事,对于鳞泷先生而言倒还添了麻烦。
就算麻烦了几天的脚程也还是过来找了自己,这么想鳞泷先生果然是一个好人啊。
刚步入十四岁的伊吹清子如是想。
而在过了很多年之后,站在狭雾山上透过浓雾望向远方,回想起这一天的伊吹清子只觉得恍若隔世。
历经将近十四年幸福生活的她就算因为突来变故提高了力所能及的警惕,却依旧在判断一些事时带有自己的主观臆断。
就像那时她不会记起这些好来自于她单向脑补。
只是好在,那几次的主观臆断极度幸运的没让她遭受危难。
毕竟鳞泷左近次确是如她脑补那般好的人。
*
“你对鬼有多少了解?”
停下赶路时是临近正午的时间段。
彼时村房已经不见,土路旁的田地景象已经成了稀稀落落的树木。越往前树林越多,预示着他们已经走进了森林之中。
随地寻了个树荫坐下,望着紧跟着坐下有些气竭的伊吹清子,鳞泷左近次问。
鬼。
这个话题跳的有些突然。
伊吹清子刚刚坐下,头脑依旧有些发昏。长时间的徒步行走对现在有些低血糖的她来说不太好受,此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鲜红的记忆在脑子里一晃而过,她短暂失神。
“……勇藏先生告诉我过一些。”
用力甩掉那段噩梦般的记忆,清子掐紧掌心,脑子慢慢清醒过来,“鬼的话,是由人变来的吃人怪物,害怕阳光与紫藤花。”
「日出鬼灭,遇见紫藤花同理。出于任务原因我没办法和你一同前行,你路上记得特别留意这两样东西,如果没有紫藤花,夜晚尽量不要赶路。」
名为勇藏的少年这么说。
在这之后他也的确走了,带着的那只会说人话的奇异餸鸦一起走的,走之前留下了他仅剩的食物和水。
“是吗。”
听完她的解释,鳞泷先生了然地点了点头。
“只不过这还不够。”
他说。
“如果你想为你的亲人复仇,你就记住我说的话。”
她屏住呼吸。
“鬼,主食人类,会杀害人类再将其啃食。何时诞生又从何而来至今不明。”
“鬼拥有强大的身体能力,即使受伤也会立刻痊愈。与被斩断的肉体之间存有联系,也有长出全新肢体的可能,更有鬼可以改变身体的形状,拥有出奇能力。但它们的弱点是统一的,那就是脑袋。”
“砍下鬼的头颅它就会死去。当然,如果不用特制的刀刃即使斩断鬼的脑袋也杀不死鬼。”
他一一述说着。而随着讲解的越发深入,伊吹清子的身体就愈发紧绷。
能够再生拥有特殊能力的生物。
她回想起记忆中的鲜红。
“鬼杀队,其人数大概数百人,是不为政府认同的组织,不过却已存在百年,至今仍在进行着杀鬼行动。”
“鬼杀队以血肉之躯与鬼对抗,正因为是人类,伤口恢复的很缓慢,失去的手脚也绝对不会恢复原状。即便如此,他们也依旧在与鬼对抗。”
鳞泷先生的述说并没有因为她的情形停止。
或许说他本身就是这个意思。将如果要接着这条路走下去的伊吹清子的未来道路摆在明面上,告诉她她会面对的困难,变相询问她是否要坚持上山。
这显然是她与过去十四年人生的分叉点。
与那场变故不同的,真正的分叉点。
“这就是全部。”
停止了叙说,鳞泷左近次安静看着伊吹清子,不再接着开口,好似在等待她的反应。
所以,要去吗。
摆在面前的选项只有两个。
如果说勇藏的话是给她一个可以选择的路,那么鳞泷左近次就是将这条路的困境三言两语道清给她,将那些她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事物掰碎露出内里递给她看。
你看啊,你的未来就存在于这三言两语之中。你会与那连火焰都可以无所顾忌的恐怖生物战斗下去。
你可能会失去你的一切,失去你的伙伴你的身体,失去很多。也可能会死在开头,灰尘般碾碎在时间里。
黑暗的未来与温和的过去形成反差,十四岁的伊吹清子站在它们中间,这是她第二次直面生死,这次关乎她的一切。
生死观在她的世界里刷新,重塑成型。
伊吹清子在短暂的停顿中思考了很多。
未成形的三观被迫直面现实。她不得不承认现实不是虚妄的幻想,不得不承认她无法第二天就杀死那只恶鬼。
她不得不抛却愤怒与仇恨,过早去思考自己的未来,认清这并非儿戏。
“……我没关系。”
最后她回答。
这是对现在的她而言的唯一答案。
伊吹清子无法接受另一条路上逃走的,背离了仇恨的自己。
“我要上去。”
这是成长的起点。
*
作者想起了那段话
「从前,有个从前,走在路上,遇见了然后
从前问然后,你去哪啊?然后说,我去从前,你去哪?
从前说,我去然后。
然后从前都走了,留下我等在原地」
作者第一次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