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青玄还未答话,周围众鬼骚动起来,原本喧嚷拥堵的主街此时人头攒动。众鬼纷纷向后退去,泾渭分明地刷刷让出一条道路。鬼群里不时叫嚷:
“大家都站好了嘎!城主和大伯公马上就来了嘎!”
“队列队列,整齐整齐啊。”
师青玄眼尖,远远地看见谢怜拉着花城的手缓步向前。花城闭着眼任由谢怜引着,乖乖的跟在谢怜身后。正欲招呼,贺思卿却面色微黑,拽住师青玄的袖子:“走。”
贺思卿带着师青玄七弯八绕,将众鬼远远甩在身后。两人拐进一条偏巷,师青玄感到周围的人鬼越来越稀少,偏巷里阴风瑟瑟,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意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时,贺思卿停住了脚步。
两人面前是一座人间很普通的房屋,这在鬼市并不多见。师青玄警觉道:“你要干什么?”
贺思卿抬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划过屋门,竟凭空留下一道白痕。他淡淡的说道:“送你回去。”
贺思卿说着,手下动作却并不慢。手指连连动作,一个传送阵的雏形已浮现门上。师青玄将手缩进袖子里,暗暗抓住了风师扇,皱眉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你所见,一个酒楼小老板。”
说话间,贺思卿手下的传送阵已然大功告成,贺思卿将木门轻轻一推,与此同时,师青玄终于抽出风师扇,刷的抖开蓄势待发。
随着木门一点点转动,木门后的世界一点点在师青玄面前展露。出乎意料的是,门后既不是想象中幽暗潮湿的冥室也不是什么黑不见五指的岩穴石洞,里面灯火通明,人流来往。
是风起酒肆。
酒楼还未打烊,虽已深更半夜,其中却仍有两桌酒客没有离开。推杯换盏之间,餐器碰撞的清脆声不时响起。贺思卿一只脚已经迈入酒楼,回头看看仍站在原地的师青玄,勾唇道:“进来坐坐?”
师青玄一愣,本能的想要拒绝,然而脚下却不听使唤,神使鬼差的小木门迈去。
玉壶微斜,壶中酒酿自壶口泻出,落在精巧的酒盏中发出清脆的悦响。
贺思卿将快要溢满的的酒盏推到师青玄 面前道:“这里没有茶,不如今日我们以酒代茶,如何?”
师青玄不为所动,只是皱眉看着贺思卿,再一次质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贺思卿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却并不急于喝下其中的酒浆。修长雪白的手指把玩着的酒盏,其中流霞因碰撞杯壁发出脆响。他直视着师青玄的双眼,笑着反问道:“我想要干什么?”
“你一个乞丐,身无分文,一无所有,你觉得我会图谋你什么?”贺思卿一口饮下那盏酒,颇有些好笑的盯着面前的人。
啊这……
师青玄尴尬的挠了挠头。贺思卿说的没错,像他这样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又有什么好图谋的?更何况贺思卿似乎也不是缺钱的人。
“你放心,”贺思卿眸光闪动,他垂下了眼帘,声音冷淡又有些飘渺似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是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确认贺思卿不会对自己带来伤害后,师青玄想起刚才过激的举动,尴尬的一掌捂住了脸。声音闷闷的从手心后传出:“思卿啊,真是对不起……”
人家是本是一片好心,都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贺思卿眼神微动,他轻轻合上眼眸,敛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再次睁眼,抬头看着还在emo边缘徘徊的师青玄,赞许道:“不,你做的很好。”
师青玄把手从脸上拿开,有些不解的看着贺思卿。
贺思卿垂眸,道:“这个世界上有不少人都极善于伪装,有些人表面与你较好,实际上却恨不得要了你的命,有些人满脸讨好谄媚背后说不定又是怎样一副蛇蝎心肠。
“他们的脸上戴着一张温情的面具,你永远也猜不到他们面具下的真实面孔究竟是什么模样。
“你今天并没有盲从于我,也说明你是一个很机警的人。”
师青玄有些讶异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贺思卿应该很年轻,看上去大概只有20来岁。然而从他嘴中说出的话语却像是经历了几百年沧桑。他联想到鬼市的传送阵,电光火石间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贺思卿睁眼,被凑上来的师青玄吓了一跳,不,不由得皱眉道:“你干什么?”
“嗨,”师青玄看着他,摆出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你之前在鬼市开的传送阵……”
“曾经学的。”贺思卿将空盏再次斟满,递给师青玄道:“小时候顽皮背着父母偷偷跑到山上去玩,遇见了一个老道,也跟着他修行一段时间,学习了一些颇为奇特实用的小法术。”
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另一个人的经历,然而却又是那么的无可挑剔。
师青玄赞道:“思卿真是好悟性,我看你手法娴熟,技巧精湛,要是在习得修行之道,日后定能飞升。”
“飞升?”贺思卿听了他的话后只是轻轻的笑了一声,低着头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对啊,”师青玄以为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忙解释道:“一朝得道,飞升成神。坐拥万人的崇拜与仰慕,还有信徒的供奉和香火缭绕。多好!”
贺思卿抬眸,有一瞬间师青玄觉得贺思卿的目光犀利的仿佛要刺穿他的身体,他惴惴不安的低下了头。然而贺思卿什么也没有说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那两桌酒客不知何时早已散场,连原先殷勤的店小二们也没了踪迹。偌大的酒楼内此刻寂然无声,静得师青玄都能听见自己急促心跳。
咚咚,咚咚。
终于,贺思卿嗤笑一声,打破了可怕的寂静。他收回阴沉的目光,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空盏,玩笑般的道:“谁知道呢?”
“你说的那些得到飞升的神仙,表面上风光无限一呼百应,谁知道他们成神之路又是有多少人的牺牲铺就的?”
“他们的风光都是建立在别人或自己的痛苦之上。就像四名景也并非是什么美谈。人们所崇拜的或许并非传闻里那样美好。痛苦与悲哀却被万人敬仰,如此看来,人人向往的天庭仙境又真的如传言那般纯净吗?那么飞升对我而言究竟又有什么好?”
诚然,连师青玄都不得不承认,上天庭虽是群英荟萃之地,但也有不少藏污纳垢,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
然而这么露骨大胆直戳上级神官的脊梁骨的话,更不像出自一个小神官之口。师青玄不由得对面前的男子更加好奇。他捅了捅贺思卿的手臂“思卿,这些你是……”
“从书上看来的。”贺思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不知为何,师青玄隐隐感觉那淡漠下是森然的寒意。
“时候不早了,”贺思卿似乎又恢复那温和却疏冷的模样,结束了这场谈话。“你一个人回去可能会有危险,不如今晚暂时先在寒舍将就一晚?”
师青玄:“……”
刚刚是谁一脸嫌弃的说他一无所有身无分文有什么好图谋的?!
夜已过半,此时师青玄回去很可能会吵醒熟睡的众乞丐,加上好意难却,师青玄便跟着贺思卿去了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