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我因为梦中小便被我爸倒挂在窗外。
我哭得撕心裂肺,他和弟弟开开心心去游乐园。
四十岁的时候,我踩在我爸的氧气管上问他。
「为什么尿床上?」
1
我妈生我之前,已经流产过三次了。
生下我之后,她调理身体用了两年,第三年怀上了弟弟。
我们全家准备躲去另一个地方的时候,村支书找上了门,「盼儿她妈,都已经有一个娃了,就不要再生了吧?」
妈妈和爸爸抹着眼泪和村支书说,「俺这娃娃孤孤单单一个人,实在是可怜,我们夫妻俩身体不好,万一哪天没了,可不就是剩娃一个人了?」
村支书不听,威逼利诱都使了,爸妈一合计,直接躺地上撒泼。
村支书一不做,二不休,跟着在地上打滚,全村人目瞪口呆地目睹了全过程。
我爸妈没办法,只好假装顺从。
村支书前脚一走,后脚他们就带着我连夜搬走。
八个月后,我妈生下了弟弟,我爸抬头挺胸地去做了结扎。
我欢天喜地地盼着弟弟的到来,没想到鲜活的一条小生命,为我带来的是地狱一般的噩梦。
弟弟出生后一年,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叫做「牛奶」的东西。
他们偷偷喂给弟弟,我半夜想上厕所,起来看见了,眼睛瞬间就亮了。
「妈妈,盼儿也想喝牛奶。」
我妈尴尬地回我,「这不是牛奶。」
我还在笑着找妈妈要牛奶,我爸一巴掌把我打在地上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瞒着多累,还不如让这便宜货早点认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他们明目张胆地对弟弟好,也明目张胆地厌弃我。
四岁那年,我想起来上厕所,却回想到自己撞见爸妈给弟弟偷喂牛奶的场景,没敢下床。
然后我就在梦中小便,醒来床单上湿了一大片。
我被我爸抓着暴打,从卧室打到客厅。
我哭着求他不要打,我会洗的很干净,我会把这个家里里外外打扫地很干净很干净。
他犹自不解气,最后想了个招儿。
把我倒挂在窗口上。
他说,这是对我的惩罚,只有让我长了记性,我才不会犯错。
我家四层楼的自建房,我就挂在最高的第四楼,风一吹,我小小的身体就会晃来晃去,底下的人围得越来越多,我害怕啊,害怕极了。
我撕心裂肺的哭嚎着,却只看见我爸带着我弟弟开开心心出门去了公园。
天旋地转间,我觉得我的世界,真的被彻底颠覆了。
2
八岁那年,他们偷偷带着弟弟去城里玩。
我一个人在家,邻居张大好心给我送来吃的饭菜。
他对我关怀备至,和我聊家常话,渐渐地我对他敞开心扉。
我将这么多年没对别人说出去的委屈,都倾诉了出来。
爸爸妈妈喜欢弟弟,非常讨厌我非常厌弃我。
然后他忽然摸着我的手问,「他们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呢?」
「肯定又是偷偷带着弟弟出去玩了。」
话音刚落,那个一直安慰我理解我的叔叔,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二话不说将我往床上拉。
他要脱我裤子,我想起了老师说过,不能让陌生人碰你的身体。
我拍着他大喊「坏蛋」,嗓子都哭哑了,他顺利地脱掉了我的裤子。
慌乱中,我摸到了桌上的灯。
我把爸妈珍贵的台灯拿过来一把拍在他的头上。
他懵了,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
眼神陡然凶狠起来,「小表子,看我不收拾你!」
我捏着台灯玻璃的碎片,死死地抵着我的脖子,「好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死了你就去蹲大牢吧!」
沉默了好久,他狠狠地在我腿间掐了一把,才骂骂咧咧地跑了。
那股子腥臭味儿散尽了,可是我却仍旧觉得想吐。
我一阵恶心,颤抖着从床上爬起来,一直跑到了我的房间,我才敢抱着垃圾桶狂吐不止,没吃东西,只有酸酸的水,和我酸涩的眼泪。
3
我读初中那年,他们做了一笔小生意,在城里买了房。
这话,我是在邻居吴婶儿那里得知的。
住校生一个月回一次家,我回到家里的时候还以为我家被打劫了。
里里外外没有一个人,里里外外也没有一件家具。
只有一个空落落的房子。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吴婶端着碗坐在外面和别人聊天,瞧见站在家门口发呆的我,就端着碗来到了我面前。
「你那黑心肝的爹妈不要你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
「妮儿,这种爹妈不要也罢,不必难过。」
我仰起头,笑了笑,「婶儿,我不难过。」
她看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想半天还是叹了一口气,放下碗筷在地上,飞快地跑了。
「你等着。」
她拿过来一个东西,神神秘秘地对我说,「自己进屋悄悄用。」
电话在城镇,已经很多人有了,但是在我们这样的乡下,却是个稀罕物件儿。
我感激她。
拿着电话进屋,我不知道该拨通谁的电话。
想了好久,我打给了和我妈断绝关系的外婆。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4
电话接通,一个冷冷淡淡的老人声音传来。
我很生涩地喊了她一声「外婆」。
「谁啊?」
不知怎的,被我爸妈抛弃了,我都没哭。
可听到这句「谁啊」,我的眼泪簌簌的往下落。
也许,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自己是被所有人遗忘和抛弃的人了。
「没事,我打错了。」我深吸一口气,刚想挂断电话。
电话那边,苍老又缓慢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宋盼儿。」
我抓着电话,眼泪瞬间如洪水一般。
门口的五婶有点等不及了,「妮儿,贵着呢,你快点啊!」
外婆许是听见了,叹了一口气,挂了我的电话。
那一晚上,我锁在冰冷的墙角。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我害怕的一晚上都在打哆嗦。
五婶想叫我去她家睡,这话一说出来,就被她老公打了好大一个巴掌。
我不想拖累她。
这一晚上,好难熬,可是终于过去了。
我问冉冉升起的太阳,「我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呢?」
房门被拍的「啪啪」作响,五婶欣喜的声音响起来,「妮儿,快开门,你姥接你过好日子来啦!」
5.
外婆坐在城乡客运车上,淡淡地让我上车。
我临走前拥抱了一下吴婶。
这位热心肠的大姐,如果有机会,我真想报答你。我默默地想。
「还不走?」
外婆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我忙不迭抛下三分娇羞四分发懵的五婶,利索地上了车。
我和外婆坐的最后一排,我忽然起身跪坐在位置上,趴在车后窗上,遥遥地看着我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外婆家是在市区一个很破旧的废旧小区楼里。
一进去,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青苔的味道。
我没问外婆为什么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外婆也没有问我为什么爸爸妈妈抛下了我。
我们一老一少,就这样住到了一起。
晚上,她颤颤巍巍递过来我的洗漱用品,然后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洗澡,不能超过十分钟,水费很贵;电灯,不到晚上八点不准开,电费很贵……」
我一一应下。
她指着一个杂物间改好的小房间,「你睡的地方,没事别来烦我,我好清净。」
我一一应下。
我身上的校服昨晚上睡地上,已经蹭的够脏了,我换下来,拿去厕所准备洗,外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幽幽地说道:「洗衣机不准用,你的衣服太脏了。」
我愣了一下,看过来看过去,才看见墙角有一台机器,大约就是外婆说的洗衣机了。
我也点了点头,很乖巧地应下,我从小就会做一个乖孩子。
夜深,我睡在干净整洁的床上,竟觉得无比的安心。
枕着月光,我对月亮说道:「宋盼儿,期待小一点,再小一点,没有人在意你的,别再无谓的难过了。」
6
和外婆一起呆的第一年。
我渐渐摸清楚这个脾气古怪的老人的习性。
大约我住过来半年的时候,听到过外婆的房间发出争吵声。
她说,「你们生的娃,你们不养,谁养?我一个半截身体入土的人,我来给你们养吗?」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外婆房中忽然没有声音了,转而是一阵脚步声。
我像是做贼一般,十分心虚,忙放下手中刚接好的水杯在桌上,飞快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起,我对着月亮和太阳许的愿望又变了。
我想快点长大。
我问月亮,我什么时候可以长大?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看见昨晚上我放水杯的地方,水杯里的水变成了牛奶。
我没喝,我觉得这不属于我。
第三天,我早上起床的时候,客厅的桌上还是有一杯牛奶。
我仍旧没有看一眼,穿好鞋子就出门了。
……
第七天,桌上出现了两杯牛奶。
我竟有些慌乱。
怔愣了好久,我才第一次端起了盛满牛奶的杯子。
轻轻抿了一口,牛奶的味道有点腥有点怪啊……
我四处看了看,不知道外婆去哪儿了,她总是起的比我还早,出门也比我还早。
于是,我大胆地多喝了两口。
突然就觉得,牛奶好甜。
7
初三的时候,学校实行优等生帮扶差生的措施。
我这个全校第一名,与全校头发颜色最多的那个男生坐到了一起。
家庭原因,让我一度敏感又自卑,沉默又小心。
我不敢说话,我沉默寡言,生怕哪一天得罪了这个校霸。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从第一天起,他就问了我一个无比难堪的问题。
「喂,为什么你每次开家长会都是你外婆来啊,我叫我外婆来是我考得不好,你这个考得好的怎么还叫你外婆?」
他的兄弟们哄堂大笑。
我的头恨不得埋进题海里。
捏着笔杆,僵硬地做题,我没有给出回应,我只想用做题来掩盖自己的伤疤,不想被别人看见的伤疤。
有位齐刘海的女生对着他吐舌头,「江璟,不要和她说话,掉价哦!」
全班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往我身上扫,每一个人的视线都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一遍又一遍的烫在我的身上。
很痛,我却不能发出声音。
齐刘海女生的男朋友帮着她奚落,「哎呀,我和佳佳亲眼看见宋盼儿住的废旧小区楼呢!就是那种,乞丐都不愿意住的废旧小区楼哈哈哈哈。」
他们笑得越来越开心,江璟脸上的笑意却在一点点消散。
「你们不要胡说。」他忽然开了口。
先前奚落我的男生更来劲儿了,「江璟还不信?我给你们讲,这个年代了居然还能有重男轻女的家庭,也就只能农村出来的家庭比较常见了,宋盼儿就是这样的啊,她爸妈喜欢她弟弟,抛弃她,所以她跟着她的穷外婆住在烂小区里啊。」
江璟的脸色很难看,他还在继续说,「我隔壁认识一兄弟,就是宋盼儿的小学同学,她给我讲的,保真!」
「赵勇,我警告你不要胡说!」江璟捏起了拳头。
不等赵勇反驳,我已经抬起了头,对着他们所有人笑了笑。
「是的,他说得没有错,我爸妈喜欢我的弟弟,把我扔在没有一个人的乡下,我外婆接我来了城里,我们住在最烂的房子里。」
大家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我居然这么坦然地承认。
齐刘海的女生哈哈大笑,打破了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
「原来,原来你是没人要的穷鬼啊。」
赵勇跟着帮腔,「怪不得,只会读死书,原来是没人要……啊!」
他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记拳头。
江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跟前,怒气冲冲地挥起了拳头。
「我又没有胡说,你为什么打我,哎呀,妈呀好痛!」
江璟又是一拳头挥下去,直打的他的眼睛周围一片黑紫的淤血。
「正因为是真的,才要打你。」
他是校霸,没有人敢去惹他,自然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敢上去劝架,只能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
江璟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所有人,「谁再敢嘲笑同学,别怪我江璟不客气。」